陶茵是家裡的獨生女,家境小康,爸爸工作體面有學識又有涵養,媽媽自立自強,為人爽朗幹脆,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家庭氛圍融洽。在外人看來,父母不會在成長過程中給她過多的幹涉和壓力,在不觸犯道德底線與不違法犯罪的範圍之内給了她最大的寬容式教育。她自小就是一個被愛灌溉滋養順利長大的小女孩。
家人的确将她保護的很好,好到她幾乎快要記不起童年時的那一場噩夢。
老舊的木闆房、吃人的黑煙、比她高出許多的火焰、被火焰濺傷的食指、被人朝火堆裡猛推的那一把,還有她的尖叫與呼喊......
燒傷很疼,疼得鑽心噬骨,一刻也不間斷的痛楚,她這輩子都忘不了。
左手手臂上再次傳來撕心裂肺的痛楚,似曾相識的感覺将她硬生生從童年的噩夢中拉回現實。
然,是現實好像也不是,睜開眼是削青耀目的帏帳,是紫檀透香的拔步床,不是她的奶油色的房間,她仍然存在于樊齡譽的身體裡。
兩個人再次同步醒來,頭腦發懵,樊齡譽試圖動了自己的右臂,發現仍然控制不了之後便曉得身體裡的那個家夥還沒有離開。
才要開口講話,便有一陣猛烈的咳意襲來,微一側身,口鼻中未洗淨的煙塵皆被噴落在軟枕上,原本瓷白色的軟枕跟着染上了污色。
亦是這聲咳,引來了外間宮女的注意,見他醒了,小宮女面露歡喜之色,忙奔出去喚人。
這宮女陶茵先前見過,記得應該是陳淑妃身邊的人,那麼此間定也是春生殿無疑。
“我竟沒死,”不是死裡逃生的慶幸,而是一股莫名的自嘲,樊齡譽自床榻上坐起身來,原本蒼白的面色被火灼成暗紅色,即便狼狽至此,竟還不忘同陶茵道歉,“對不住,連累你了。”
這人左手小臂處落下一道一食指長兩指節寬的傷,上塗了烏黑色的膏藥,這味道聞起來是治燒燙傷的,雖暫時勉強震得住疼痛,可待藥效稍過皮肉之苦仍舊難捱。
彼時在火場被煙嗆得暈了過去,雖被趕來的親軍衛及時救了出去,卻還是燒到了左臂,算不得全身而退。
陶茵與他一樣壓抑,卻不曉得他為什麼要同她道歉,他又有什麼錯?
殿門響動,楊京見着樊齡譽的第一眼便跪了下來,“四殿下,陛下、允王還有三殿下一同來看您了。”
入眼皆是人頭,為首之人着一身骊青色常服,玉冠束發偶可見銀絲。年逾五十,身姿挺拔,舉手投足間頗有威氣,雖看着眼生,但僅憑他衣間所繡團龍紋便已猜到了他的身份,必是陶茵一直想見卻從未見過的祁應宗,現朝建陽帝。
與畫像有幾分相似,本人卻比畫中靈俊許多,史中有名的皇帝此刻正活生生地站在陶茵的眼前,使人心中難免激蕩,暫時忽略了與樊齡譽同感的傷痛。
除此外身後還跟着兩個年輕男子,看眉眼倒是與樊齡譽有幾分相似,其中一個看起來稍年長些的身形壯碩,氣度不凡,眉目間有些英氣,陶茵猜他應該是樊齡譽的二哥允王樊齡适。
而另外一個站離允王半身,身形削瘦,整個人看起來精氣神稍遜一些,吊梢眼,色面黃,說長相偏醜陋也不為過,雖心下有疑惑,可瞧着剛進來的除了宮人也就他的衣着堪堪對得上三殿下這個名号,想來他應是樊齡譽的三哥樊齡初。
這般興師動衆,讓樊齡譽一時有些不适應,想要下床請安,卻被他父皇先手按住肩膀,“你身上有傷,禮且免了。”
“多謝父皇”面對二人時樊齡譽更像臣下,恭謹小心,不敢失禮,父親掌心的溫度隔着單薄的衣料傳來時,他還有些受寵若驚。
“聽說四弟被困在火場時,我們都急壞了,”允王稍前一步,探一眼樊齡譽手臂上的傷,“沒成想梨明閣的護衛竟這般不用心,險些釀成大禍。”
微微颔首以回應允王關切,緊接着樊齡譽又擡臉問:“母親和五弟可曾受傷?”
“放心吧,朕才從前殿來,你母妃和你五弟隻是受了驚吓,尤其是你母妃。”提及陳淑妃,陛下語氣略帶寵溺,“生辰之日竟發生這種事,想來她心裡也不好受。”
複而轉臉看向入門後依舊不聲不響的三皇子樊齡初,“今日入宮來的那些人可還有活着的?這火究竟是怎麼起的?方才讓你去查,可查問出什麼了?”
乍一被問起,神遊天外之人明顯吓了一個激靈,忙不疊跨前一步,“回父皇,入宮的那些人,原本是層層盤查篩選之後才允許進宮的戲班子,這一下爆竹起了火,那些戲子死的死傷的傷,親軍衛将人都帶出來的時候......都是血,還有......”
驢唇不對馬嘴,他爹所問三句竟沒有一句回答的利索,整個人站在那裡眼珠子亂瞟亂飛,氣質猥瑣。像極了陶茵上課走神時突然被老師抓包,已讀亂回。
許是這人向來如此,建陽帝也覺着多餘問他,幹脆揮手打斷了他的胡言亂語,“罷了,這些事讓你二哥去查吧。”
“适兒務必将此事查個水落石出,宮裡竟能出現這種事,害得嫔妃皇子們受傷,豈是一句親軍衛失職便能搪塞的。”
話中不難聽出愠怒,這樣荒唐的火災,隻怕傳出去會引起百姓恥笑。故而查起也不能聲張。
“是,兒臣現在就去安排。”允王得令,應承幹脆。
皇上的目光再次落到樊齡譽手臂的傷處,沉默片刻,語氣略比方才問話時溫和許多,“朕來時已經聽人說了,你不顧安危毅然沖進火場,連些準備都不做。”
“這宮裡的人個頂個的無用,竟連皇子都護不好。慶幸的是在最後關頭他們将你拉了出來,否則不會像燒傷這樣簡單了。”
何止燒傷,怕是連命都會丢在那裡。
一想到先前火場裡推人的那隻黑手陶茵就氣不打一處來,着實氣不過,急着開口替樊齡譽辯道:“本來是能跑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