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坐下。”陳淑妃将人按到榻前的圈椅坐下,“今日叫你來,就是想看看你,見你大體無恙,我也就放心了。”
“你自小就是個仁義的孩子,前兩日你父皇也這麼誇你呢。”
陳淑妃鮮與他說這樣的話,陶茵總覺着她在鋪墊什麼。
“對了,前兩日你父皇偶然與我提起你的親事。說你也到了該娶妻的年紀,畢竟你自己在府邸,那些下人們再貼心也不比枕邊人。我本是不急的,想着給你仔細挑上一挑,但是聽你父皇這麼一說倒也覺着是時候提上日程了。”
于娶親,于女子,樊齡譽倒沒什麼興趣,過去他總覺着兩個原本不熟悉的人因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硬拉到一起共伴一生是一件很别扭的事。
若真到成親那一步,必定是二人相愛相知,這才能攜手到白頭。
于是他想都沒想便開口婉拒,“多謝母妃為兒子費心,隻是兒子尚未動過這樣的心思。”
“先别急着回絕,我為你挑的這個人,你一定會滿意的,”陳淑妃一頓,頗有信心,“也不是生人,你也曾見過的,就是你舅母的表外甥女,杜嫚唯。”
此人名字聽起來耳熟,細想起來腦子裡也唯有一個大緻的輪廓,具體樣貌卻記不起。
樊齡譽心思細膩且敏感,提及舅母,難免讓他想起舅舅,一想到舅舅又很快聯想到今日收到的那份名單。
話既開了閘,陳淑妃便接着往下說道:“嫚唯去年入宮來看望我時恰好你也在,對你一見傾心,你舅母便央了你舅舅來與我講說此事。她比你小三歲,正當妙齡,不管是容貌還是才情都是很出挑的,性子也和順,要求娶之人快要踏破門檻。這許久以來,你舅舅可是為了你這門親,不知推了多少人。”
擡眼看向對面貴妃榻上的人,他一臉了然,笑意苦澀,“今日母親急着讓我入宮,竟是要讓我記着舅舅的好。”
陶茵也跟着回過味兒來,原是這指望着拿他舅媽的外甥女換舅舅的一條生路?
明人不說暗話,樊齡譽面色嚴肅,“母親消息靈通,素州的八百裡加急想是也到了您和五弟的手裡。”
他們在素州安插的何止都顔一人。
聽出他語氣不對,盡管陳淑妃有些不耐煩可為了兒兄也不得不盡量伴笑,“是也不是,我是真心要為你說親的,你畢竟是我的兒子,重兒是你的弟弟,你舅舅再糊塗,咱們關起門來也是一家人。”
“趙燕勝從前是太子的人,如今太子不在了,他就是你的人。趙燕勝押解素州鹽引案涉事官員入京的事我的确有所耳聞,不求旁的,隻求你從中搭一把手,想法子把都顔的事壓下來,這是你五弟初次辦差,你難道想讓你的親弟弟還有你親舅舅一同被你父皇責難嗎?”
“說到底也不光是為了你弟弟和舅舅,也是為了你,若此事壓不下,也同樣會牽累到你。”
說的比唱的還要好聽,平日裡恨不得将樊齡譽摘得幹幹淨淨,可必要時又想拉他一起上賊船,明明是誘他涉險,卻是以親人之名。
陶茵心裡一陣惡寒,為這包子捏了把汗,要知道這位包子在親情面前幾乎全無還手之力。
“舅舅識人不明,用人不善,還舉薦給五弟本就是他的不是,五弟初出茅廬,并未對此人往日言行深究深探是他的疏忽,若被父皇責罵也無可厚非,可母妃您讓我從中壓下此事,意是讓我包庇,”說到激動處,樊齡譽自圈椅上站起,微微颔首,拒得幹脆且堅定,“鹽鐵乃朝廷命脈之一,關乎百姓民生,若這種貪官污吏都能被包庇,那我有何顔面面對世人,又有何顔面在三司擔職!”
“若都顔是冤枉的,父皇自會明查給他一個公道,借情網開一面的事,恕兒難從命!”
“卧槽好帥!”一席話似在陶茵心裡燃了一把火,她暗暗在心裡驚歎一句,先前見他急不可耐的趕到宮裡,還以為他會被陳淑妃的三言兩語就糊弄成傻子,竟沒想在此事上他似變了個人,幹脆又利落,沒有半分商量的餘地。
一早就想到他是這樣的人,竟沒想他半分情面也不講,耐心有限的笑面虎臉色終暗了下來,陳淑妃方才挂起的違合笑意全無,“你當真半分親情都不顧念嗎?你當真要做的這樣絕嗎?”
親情永遠是樊齡譽的軟肋,他一直渴望,卻從未真切得到的東西。
望過去的視線能清晰的看到母妃眼中的寒意,為何她會以看仇人似的眼光看自己,他始終不懂,半分也不懂。
這寒意似一把刀,生生插在他的胸口裡,母妃從未用看秋兒和重兒那樣溫柔的目光看過他,一次也沒有。
“講親情,前提是得有!”雖聲未變,可語調比方才高揚了一些,沒錯,陶茵再一次忍不住跑出來為他争嘴,“你們在梨明閣把我往火堆裡推的時候怎麼沒想起來親情啊?用得着我了給我個甜棗親弟好舅的,用不着我了就把我往死裡整,拿人當傻子泡呢?”
話即出,貴妃榻兩側宮人皆瞪圓了眼珠子,目光悄悄睨向同樣震驚的陳淑妃。
冷不防跑出來一句,樊齡譽想要阻止已經晚了。
“你......”陳淑妃第一反應并非憤怒,而是驚悚。
不為他提起梨明閣,而是眼前這個人分明不是他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