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幕下,人影支着額頭,指尖輕輕揉着太陽穴。
殿内人聲鼎沸,人們的聲音一陣高過一陣。
"陳大人。"皇帝聽了半天,頭皮跳得厲害,他聲音低沉,帶着幾分疲憊,"江南不下雨,也不是朕可以控制的。"
禮部侍郎陳镒躬身立在一旁,額角滲出細汗:"陛下,欽天監推算,今年江南大旱已成定局……"
"難道就因為江南少下了幾場雨,父皇就不要下葬了嗎?"皇帝緩緩擡眸,眼中似乎寒光一閃,語氣卻依舊溫和。
陳镒心頭一顫,連忙跪下:"臣不敢!隻是禮部議定,大行皇帝陵寝需擇吉日安葬,若強行移靈,恐沖撞龍脈……"
新帝輕輕歎了一口氣,衆人噤若寒蟬,他指尖輕敲禦案,忽然道:"小钬呢?"
還未有人回話,一旁侍立的臣子又奏道:"回陛下,戶部剛呈上奏報,現下不過三月,國庫支出就已經虧空……"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皇帝淡淡道,"兵部要練兵,工部要修陵,哪一項不是花錢如流水?"
“沈钬呢?”皇帝陛下再次問道。
三皇子一聲令下,鄒靜文和沈雲瑞連同他們的小馬立即被圍了個水洩不通、插翅難飛,沈钬居高臨下地向下瞧,隻見鄒靜文沉默地一掀眼皮,仰首望上來。
沈钬見他們兩人狼狽的野人模樣,不免心情大好,一揮手:“押上來啊!”
兩人被帶到三皇子跟前,瞧出對方眼裡幸災樂禍的意思,鄒靜文大翻白眼。
“跟我走吧,皇兄還等着見你們呢。”将兩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三皇子不由分說地大手一揮。
鄒靜文見他真的轉頭就走,立刻不幹了,他們倆剛淋了雨,這小子不準備沐浴更衣也就算了,連塊毛巾都不給嗎?
他一把拉住沈钬飄飄欲仙的腰帶,給人拽了回來,三殿下差點摔了一個大屁股蹲,惱羞成怒地瞪回來:“你要做什麼?”
“我們都要被雨淋死了,你不給我們準備衣服嗎?”
沈钬匪夷所思,難道你們不知道打傘還怨我,進皇宮我不會讓你們沐浴更衣?
“你們有本事落跑……”話說一半,沈钬閉了嘴,他感覺被人狠狠掃了一眼,不用說也知道是沈雲瑞這死人。
三皇子每次遇到沈雲瑞都有一種孤立無援的絕望,除了他每人都覺得這人是個正人君子,雖然确實如此,但是抛開事實不談——真的沒人覺得這人很邪門嗎?
三殿下有口難言,妥協了,點點頭:“我給你們準備了的,馬車上還有毛巾呢。”
辰時一刻末,鐘樓的銅鐘已經響過,自大殿的階梯走下,空氣裡還帶着綿密的雨霧。
他頭上未戴烏紗帽,隻以一方白絹幅巾裹住,幅巾兩角垂在肩頭,愈顯得他莊嚴肅穆。
跨過門檻時,方一直略微放輕了腳步,不過遠處孑立的新皇已經察覺這處的動靜。
“方大人。”新皇緩緩地注目,待到方一直走到跟前,他才微笑着開口。
地上潮濕的氣息蔓延到身上,方一直問:“皇上何故站在此處?”
池塘裡水面一點一點地蕩漾起波瀾,池水臨岸的淺處,有幾尾錦鯉,在泥濘裡露出翻白的肚皮。
方一直厭惡這些黏膩濕滑的物種,微不可察地皺皺眉,站直了身體,不再看去。
新皇搖搖頭,依舊是輕輕笑着,他垂眸向下看去:“父皇每天都在喂着,一直好好的,不知怎麼的,今天死了這麼多。”
要是換個人來,自然能瞧出他的落寞和感懷,至少會說出些聖上英明神武,豢養的寵物也心随先皇陛下去了……諸如此類的酸話,或許能遣散些皇帝的感懷。
但是方一直不會,兩人隻能尴尬地默立在原地。
方一直沉默了一陣子,未曾忘記自己的目的,提醒道:“皇上,此處迎風,當心聖體。”
“朕又不是紙糊的,”沈钰輕笑一聲,緩緩地搖了搖頭,“在屋子裡待着頭疼,吹吹風也好。”
“國公大人呢?”好言難勸那啥,方一直懶得再勸,于是漫不經心地抛出真的想問的問題。
“他已經回去了,”沈钰自然知道對方秉性,露出點驚訝的神情,“難得你問起他。”
方一直頓了頓,聲音低了些:“隻是看到他和三殿下都不在,大殿裡安靜許多。”
“鄒老師又不吵……”沈钰忍俊不禁,往花園的小徑看去,幾位宮仆已取了長網和簸箕來。
“關于這個……”新皇和善地為他們騰地方,一面和方一直解釋,“小钬已經去接人了。”
方一直擡眼似乎有些吃驚,卻很快掩飾了情緒,他将頭低過高擡的雙臂,當即恭聲請辭。
沈钰故作驚訝:“你同周家那樣吵,如今竟然不想見見他麼?”
“臣所言者,唯事是論,無所偏私。”方一直一掀下擺,當即跪下叩首,“願陛下明鑒,臣絕無他意。”
來這一套?
沈钰沒心情陪他鬧了,面露擔憂地将人扶起,輕歎一聲:“愛卿啊,你不想見不見便是。朕也隻是随口一提,又不是在逼你。”
他輕聲細語地将人送了走,待到前人的身影轉過回廊,方才撤下臉上的笑意,他屈指以指節輕輕按揉笑得發酸的臉頰,偏頭對一邊的宮人道:“他們還沒回來麼?”
兩位女侍對視了一眼,雙雙垂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