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真如月兒所說,她心裡裝了太多污穢,藏在無欲無求的外表之下,自己無法快樂,就惡毒地侵蝕旁人的幸福。
凝香朝繁熾伸出一隻手。“燕京城誰敢欺負你,我就殺了他。”
繁熾歇斯底裡道:“那謝安呢?謝安面前,你護不護得住我?”
水珠滑落臉龐,繁熾突然雙膝跪在木條鋪就的碼頭上。“讓我走吧。我求你,求你好不好?”
毒素被催發,凝香的身子因疼痛輕輕顫抖着,她極力抑制住脆弱,渾身都脫了力。
昔日高高在上的公主就這樣落魄地跪在面前,她瞧着天空,眼眶有些發熱。
“公子從不給人第二次機會,放了你,公子會親手殺了我的。”
烏雲層層疊疊低壓,林木搖擺,天空飄起了細雨,在江面泛起圈圈漣漪。
繁熾的臉龐很快就積滿了一層細細的水珠,她掩眸道:“我們怎麼都這麼可憐?”
雨霧漸漸浸透眼睫,她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起身凝望着凝香手中那支正在滴落血水的銀簪。
滴答滴答,一聲又一聲。
她打了個哆嗦,閉着眼睛說:“回去吧,好冷。”
繁熾躍下碼頭,低着頭,向着來路行去,沒有一絲猶豫。
凝香看着繁熾瑟瑟發抖的身影,想起那年春天裡,公主一襲粉底印花絹裙,頭戴一對耀目的水晶钗,脖前挂着一串白玉瑪瑙璎珞,在溫暖的陽光裡笑得爛漫動人,擔得起萬千寵愛。
那時她多快樂。
憂愁就像是崇山峻嶺間的雲霧,纏繞在她如畫的眉目間,再未散去。
良久不聞腳步聲,繁熾回眸,凝香伫立在原地,像座雕像。
天色暗了下來,江對面山腳下的小木屋頂上飄起了炊煙,凝香手裡銀簪尖頭的血已被洗淨,透過沾染的雨珠,泛着泠泠冷光。
繁熾往回走了幾步。“你傷得很重嗎?”
“你走吧。”凝香說完這句話,忽然釋然了。
她将銀簪放在袖口擦了幾下,遞了過去。“尋一處人多的地方躲起來,去恒昌镖局遞封信給一個叫做崔崇簡的人,附上塔米的名字,請他帶你去西域。”
繁熾有一瞬間的愣怔,但她不會傻到拒絕獲得自由的機會,急急忙忙沖向凝香,接過簪子,重新向着渡口的方向走去。
“保重。”
與繁熾擦肩而過的那一瞬,凝香朝娘娘廟的方向走去。
深灰的天空響起了悶沉的雷聲,一道驚雷劈下,群山蒼翠欲滴。
凝香仰面深吸了口氣,胸腔泛起解脫,沒走出幾步,身後傳來公主的聲音。
“我們去極北之地,去開客棧,把一切都忘了。”
繁熾喊道:“你不要回去。你的心思蕭瑾全明白。他會毀了你的。”
“你和我一起走!”
冷風割面,發絲斜着飄蕩着,繁熾見那人黑色的身影消失在漫天的雨霧之中。
凝香會死的。死在明年春天之前。她再也沒機會去見阿玉了。
繁熾對風輕聲說:“保重。”她用銀簪将發絲繞在腦後,眺望了一眼籠罩在山尖的雲霧,轉身朝着停靠在渡口的船隻走去。
江上霧氣彌漫,風雨飄搖,水勢湍急向東而去。繁熾看向船首身披蓑笠、須發盡白的老者,問道:“我要南下去燕京。”
凝香自茂密的林木間往山上走,深一腳淺一腳踏着污泥,渾身被雨給浸透了。
沉悶的疼痛從腹部向四周蔓延,像無形的手,惡劣擰弄撕扯五髒,随時間推移,又添了幾分火燎般的熱意,雨絲墜落,每個毛孔都能感到針尖紮入的銳痛。
還沒出林子,遠遠見着蹿得老高的火焰,她不顧雨水沖刷,急急沖了上去,隻見先前掩在林間的馬車已經被燒的隻剩個木架子了。
不好,有人跟來了。
缺月毒發的劇痛讓她無力思考,本能地抽出長刀,踉踉跄跄往廟宇正殿沖去。
殿前台階上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屍身,心直直墜入山崖,她腳下一軟,踩着屍體之間的空隙,掙紮着跨過了門檻。
隻剩下半截的神像足下,趴着十來具身着黑衣的屍身,無不身首異處,死狀可怖。
殿内通風不暢,溫暖的氣體封鎖着濃重的腥氣,仍餘溫度的血液漫過靴底,随着步履,拖出詭異的粘稠滑膩之感。
鐵拳握住喉嚨,胸腔一陣窒息感傳來,她費力跳上神台,幾乎是連滾帶爬沖向佛像後頭。
僅可容納一人的空間裡,隻剩下半截被割斷的麻繩。
蕭瑾呢?
他是被擄走了?還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