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瑾靠在床邊看她睡。
他第一次看人睡覺,倒也沒有想象中的無趣。
這些天耗費了太多的精力,凝香睡得很沉,沒一會兒身子就轉了過來,臉朝着他,恰好把他一隻手壓在身下。
他想去抽出來,沒想她皺着鼻子,身子扭了兩下,直接把他的胳膊抱在了懷裡,他一掰她的手,她就閉着眼睛開始哼哼。
他看她臉頰上浮着不正常的紅暈,是他把她折騰成這樣的,于是任她摟着。
這一刻,她就這麼在他身旁沉沉地睡着,好像他們又回到了從前,過分複雜的情緒忽然又淡了。
凝香臉上的檀娅咒現出了少許,他想摸摸,又恐驚醒了她,幹脆幫她掖了掖被子。
夢裡,凝香在走一條很長很長的路,漆黑漆黑,不知盡頭在何處。
耳邊又想起了那人的聲音,“路上很黑,但香香不要害怕,也莫四處張望,低着頭往前走,總能看到光亮的”。
她走啊走啊,背上出了好多汗,忽然覺得左臉一陣生疼,一睜眼,隻見雲纏霧罩,蕭瑾正湊在眼前,眼尾上挑的弧度很是好看。
蕭瑾喚了凝香半日,她醒是醒了,盯着他就是沒反應。他一個不耐煩,又往她右臉擰了一下,提高嗓音道:“快穿衣服,有人來了。”
凝香恢複了常态,頂着個冷臉,幾下穿好了這家女主人替她備的一身綠底印花絹裙。
蕭瑾覺得新鮮,不自覺多看了幾眼,直到凝香拿刀鞘戳他的肩膀,帶着他直奔後牆。
蕭瑾看她腳步還有點虛,本想拉她一把,沒想她身手敏捷得很,踩着幾塊破瓦,胳膊一撐就翻了過來,想是恢複差不多了。
夜幕垂降,村莊内各家正在做飯,油煙味飄散開來。
凝香看着前方的蕭瑾,問道:“來的是什麼人,會不會殃及無辜?”
蕭瑾心想領命的畢竟是官軍,下手應當是有分寸的。“不會。”
哪知話音剛落,村莊後頭倚着的山上忽然亮起了無數火把,“嗖嗖”的火箭如同流星一般向下方飛來,瞬間劃破這村莊的安谧。
茅草屋頓時就燃了起來,濃煙四起,一陣驚慌呼叫,村民紛紛收拾貴重物品,拖家帶口,向着村外逃命而去。
一時間雞飛狗跳,好不熱鬧,男女老少背着行囊,自二人身旁擦肩逃竄,有步伐輕快者已然逃至村口,但更多的是老弱婦孺,步履蹒跚,不留神便被上空如雨的火箭射中,活生生死在火海之中。
片刻之前恬淡安詳的田園景象頃刻被毀,二人躲在兩間瓦房之間,密密麻麻的火箭噌噌自頭頂飛過。
蕭瑾抱歉道:“人命不等價。”
耳邊是凄厲的慘叫嘶吼,凝香哀歎一聲。
人命不等價,這位就比她金貴得多,所以那些人甯可錯殺三千。
“村口肯定有人守着,咱們出不去了。看看有什麼地方能藏身吧。”
凝香“嗯”了一聲,跟在他身後,目光所及,有人被困于屋中,全身着火,在窗前絕望地揮舞着雙手。
聽着那撕心裂肺的慘叫,她的心就像是被油煎着。
蕭瑾沒有給她感慨的機會,拽着她的手腕往前沖。
這人間地獄是她與蕭瑾命中的罪惡,來日一一會報應在身的。
順着一條小路往前,柴木爆裂聲中,耳邊隐隐傳來一陣哀叫。她轉頭一看,隻見一個大娘被路旁一根木柱壓住了腿,不斷推着木柱,但那木柱就是紋絲不動。
她甩開蕭瑾的手,沖過去搬那根木頭,眼前烈火熊熊,溫度滾燙,她神識一片恍惚,忽地耳邊響起一聲“小心”,整個人被往後大力一扯。
尚未明白發生了什麼,隻聽一聲巨響,房梁轟然墜落,方才還和她連聲道謝的大娘整個被壓在了房梁下,隻餘下半截燒焦的白發。
凝香捂住了嘴,再看身旁的蕭瑾,不知何時,他的胸前已插上了一支羽箭,向來挺拔的脊背弓了起來。
大概是把她扯回來的那一瞬,他一個不留神,才中了箭矢。
她的眼睛起了熱意,扯過蕭瑾的胳膊,“快走!”
沒走幾步,她回身,“你還能走嗎?”
蕭瑾臉白得跟紙似的,捂着傷口,點點頭,跟在了後頭。
凝香看蕭瑾眉頭緊皺,也知傷得不輕,不敢再耽誤,飛速搜尋着可以藏身的地方。
忽地在一座房子後頭,餘光瞥見一口井,周圍長滿了及膝的雜草。她跑近去一看,隻見井已經枯了,裡面空間尚足,似是堆了些雜物。
她指着井上的繩子,對着趕來的蕭瑾道:“下去。”
蕭瑾對她蒼白一笑,“咱倆要做對鬼鴛鴦了。”
她跟着在他後頭跳了下去,拉着纏在井上的辘轳蕩蕩悠悠,等腳踩了地,胳膊用力一抽,把繩子弄了下來。
昨日下了雨,井底微微積了水,空間還算寬敞,天一黑,直接從井口望不見邊緣。
蕭瑾看樣子傷得不輕,選了塊稍微幹淨的地方,靠牆坐了,背部向後頭靠着——這家夥平常挺愛幹淨的,不是真的受不了了,是不會坐在這種地方的。
凝香繞着四方打量着,思索若來人尋到井下,該藏在哪處伏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