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
老三這個病秧子,好好的不在上京呆着,難道千裡迢迢跑來看他的笑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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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朝肩膀砍來,凝香躲閃不及,鮮血湧了出來,濕濡了肩頭的布料。
她不再執着于地上的刀,抄起一條木棍,向着敵人擊打而去。
官軍呈包圍狀向她越圍越近,她翻了個筋鬥,到了牆角,來不及站穩,一把砍刀向着她的眼睛劈來。
那道刺目的白光越逼越近,忽地一陣白煙騰空而起,瞬間吞噬了客棧。
凝香歪頭朝右一躲,那把砍刀徑直劈向牆壁,握刀的大漢雙目緊閉,身子栽倒了地上。
凝香扔掉了手中黑色陶瓶。
這些人中了她早上去藥房配的三日醉,怕是三日後醒來時,便已到閻王爺跟前報道了。
有這麼多人相陪,黃泉路上,她不寂寞。
埋伏在四周的弓箭手見到衆官兵搖搖晃晃地墜地,頃刻之間,火箭宛若流星一般劃破夜空,沖破了薄薄的窗戶紙,沾上客棧中傾倒的大堆油脂,“嘩”地一下燒作一片火海。
火光沖天,煙霧缭繞,凝香撿了刀,躲到沽酒的櫃台之後,癱坐在地上,抓了壇酒就往嘴裡倒。鮮血不斷從傷口流出,幾乎弄濕了整件外衣。
另一頭的天香樓,琵琶箜篌,彩衣錦帛,自是熱鬧非凡。
蕭瑾歪坐在主位,倚着憑幾,聽當地官員說了幾句“不知殿下來訪、有失遠迎”等沒什麼油鹽的話。
他打斷:“各位乃一方父母官,心系百姓日理萬機,小王身體微恙,圖個清靜,不願叨擾。”
為首的官員還要再說,他不願再應付,手一揮,開了席。
席上一群伎子披了紅紗跳胡旋舞,踢蹬旋扭,好不妖娆。
為首的一個十五六歲,梳半翻髻,橫插一支晶瑩剔透的白玉钗,穿一件色彩明豔的紅藍間色裙,生得是杏眼桃腮,眼波流轉,不時朝着蕭瑾的方向看來。
蕭瑾見她臉上施朱塗黛,雖沒有十分姿色,但勝在青春韶好,腰肢窈窕,豆腐似的臉頰上嘭着兩團嫩肉。
一曲畢,他朝伎子招了招手,千嬌百媚的女子于是懷抱琵琶,掩住半邊面頰,分花拂柳而來。
他将嬌小的人兒攬在懷裡,凝着那張如同染露茉莉的俏臉,随口問名字。
伎子不敢看他,帶着點羞澀的淺笑,有兩個淺淺的酒窩,替他倒了一瓯子酒,輕輕湊到他耳朵邊上,吐氣如蘭,小聲說了幾個字。
蕭瑾沒聽進去,随口贊道“好名字”,接過金瓯,卻沒放開那隻塗了丹蔻的蓄着長長指甲的小手。
他對着光看了眼暗紅如血的葡萄釀,仰頭一飲而盡。
凝香一壇接一壇地灌酒,喉嚨裡火辣辣地燒,死到臨頭她才明白,原來自己竟然這麼怕死。
多喝點,醉了就不疼了。
她不住地咳嗽着,蜷縮在小小的一方天地裡,伸出一隻手,将腿抱在胸前。
為什麼她就是醉不了呢?
火蛇咬住花罩上垂挂的藍花布幔,“噌”一下化作一條威武的巨龍,凝香将酒壇往地上一掼,瓷壇随之碎裂,酒液染濕了她的半截褲腿。
火光之中,她看到一個白發女人爬上一隻竹凳,解開腰帶,一下子抛上了房梁。
瘦小的身子在空中搖晃,神情卻是堅定的。
腿漸漸停止了踢蹬,她算是解脫了。
凝香看到她笑了,嘴角隐隐地露出了一個梨渦,依稀有一點少女時代無憂無慮的影子,隻是一刹那的,忽然又沒有了,她終于要和那些愛她的人團聚了——為什麼她的眼閉不上呢?
火焰燒着油脂,散發出刺鼻的焦臭味。
凝香從頭頂的木櫃拽下一支長箭,後腦勺靠在冒煙的櫃台上,呼出一口氣,手腕一轉,将箭尖對準了脖子。
蕭瑾感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痛,但隻是痛而已,他忍得。
他不後悔,一點兒也不,現在沒有,将來也不會。
賀翼其實也沒有多在乎吧?
涵涵是命運贈予的一件禮物。
是禮物,也隻是一件禮物。
彭城的獨女充其量是個錦上添花、天上掉大餅的好彩頭。他還有别的禮物。
終其一世,命運饋贈的太多了。他隻愛她屬于他的姿态,愛她身上鮮紅的烙印,至于她健不健康、快不快樂,他一概不管,也沒有閑情逸緻去管。
凝香,凝香算不上禮物,她是他生命中的一場劫難,一場剝皮鞭骨、血流成河的劫難。
蕭瑾接過一瓯子酒壓住喉嚨裡翻騰的血腥氣,問懷裡嬌羞的伎子,“卿卿是哪裡人?”
濃煙滾滾,凝香幾乎不能呼吸,閉上了眼睛。
她殺人無數,有此結局不冤枉。
箭頭對着頸部,一點血滲了出來,凝香準備痛痛快快地給自己來一下,突然想起了于朝恩說過的話。
“若你想活,隻有上我的床。”
謝氏的據點确實可能留有密道,以作逃生之用。
凝香扔掉箭,拔腿朝樓上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