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凝香費盡力氣從那枯井裡爬出來時,隻見那幾間磚屋燈火通明,她湊到牆腳邊聽了一下,裡面的中年夫婦正在讨論今晚梧城上下戒嚴,追拿南燕刺客之事,說是提供線索者賞銀百兩。
膝上傷口驟然疼痛,她不小心絆倒了窗戶底下的一個盛水的木桶,引來房主出門查看,她不敢再留,幹脆從院牆上翻了出來。
蕭瑾要她的命,今晚的梧城必定重重戒備,用不了多久,北梁官軍就會追上她。
似乎隻能坐以待斃了,她從來沒有感到如此無力過。
果然,像她這種人,苦難一浪強過一浪,永遠沒有盡頭。
她抱着受傷的肩膀,順着幽深的巷子踉踉跄跄往前走,半焦的頭發淩亂地披散在肩頭,在經過一條岔路口後,身後傳來了沓雜的馬蹄聲。
她緩緩轉身,一隊兵馬自岔路口包抄過來,堵在了她的身後。
林霖勒馬,擡手示意身後的人馬稍後。
林霖高踞馬背,底下的女子隻着一件貼身的白色單衣,上面紅黑痕迹大片交雜。女子的脖子微微弓着,滿面刺青,那雙總藏在殿下肩膀後怯生生望人的眼睛滿是陰戾之氣 ,仿佛自地獄爬出的索命厲鬼,那還有半點從前乖巧可人的模樣。
“十一姑娘!”
林霖看着她眼神陰毒,心想這種人說得好聽是死士,其實就是一幫目無法紀的亡命之徒,隻要有賞銀,弑君謀反什麼都敢。
凝香抹了把眼睛上的水,聲音啞得可怕。“林将軍!”
林霖第一次聽她喚對了對自己的稱呼,抽劍出鞘道:“束手就擒,給你個痛快!”
凝香環視着周圍手執強弩的親衛,揚眉道:“上次林将軍輸給了我,不想再和我比劃比劃嗎?”
林霖領教過她的身手,真要拼個魚死網破的話,他估計也難以招架,現下重點是趕快辦完事回去交差,而非和她較個高下。
“裕安王府辦事,隻問結果。”
女子凄厲的笑聲響了起來:“你主子沒用,你也是窩囊廢。”
“你死到臨頭,也就逞逞口舌之快了,我不跟你一般計較。”林霖挽了個劍花,劍尖直指凝香,“相識一場,準你自我了斷。”
“不敢殺我嗎?是怕将來午夜夢回我來找你索命——還是怕手裡沾了我的血,将來你主子反悔了,遷怒于你?”
“你真以為自己是殿下的心肝寶貝了?”
“那你可太不了解蕭瑾了,我是他最愛的人,他一定會後悔殺了我的,他這種奸險小人,怎麼可能自個兒認錯——他隻會遷怒于你這個劊子手,終有一天,他會殺了你為我陪葬。林将軍,你的大好前途糟蹋在這件事情上,何苦呢?”
林霖真有幾分被她唬住了。
殿下待她确實有幾分不同,但是君王喜新厭舊是本性,縱使一時不忍,将來滿園春色,殿下又能念她多久?況且,就算是殿下喜愛她,喜愛的也是從前乖巧懂事的凝香,而非眼前面容可怖的亡命之徒。
殿下并不是不分青紅皂白之人,自己下的令,怎麼也算不到奉命行事之人的頭上。
她隻是在拖延時間罷了!
凝香自己都有點無語那番的胡言亂語了,一想到拔刀迎戰,右手就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情急之下,她往肩膀上的傷口重重地錘了幾下,一時鮮血奔流,借着那一陣接一陣的劇痛,抽出了别在腰間的兵刃。
刀鋒對着四周掃了一圈,她捂着肩膀,厲聲吼道:“蕭瑾會讓你們全部給我陪葬的!”
雪白的刀身映着月光,刺得眼睛發疼,林霖心裡有點毛毛的,沒興趣和她多費功夫,擡手示意弓箭手就位,弓弦緩緩拉緊,幾十隻箭簇對準了凝香。
“住手!”
突然傳來馬蹄疾馳之聲,林霖向後看去,隻見一匹汗血寶馬朝着他們飛奔而來,馬蹄上的女子頭罩一頂長度及肩的白紗幕籬,身穿一件石青色窄袖緊身翻領胡服,足登一雙鹿皮高腰靴,一派上京時興的貴女裝束。
來者顯然身份不一般,原本呈包圍狀的衛兵自覺讓到兩側,胡服女子緩緩住馬,走到林霖身邊,雙手揭開幕籬,露出了一張薄施粉黛的俏臉。
林霖訝異道:“三王妃!”
“敢問王妃何故來此?”
“還請将軍手下留人!”陳阿姜翻身下馬,把馬鞭随意遞給一名衛兵,大步朝着凝香走去,帶起香風陣陣。
“王妃小心,此女兇狠異常!”
“你們一幫大男人欺負一個姑娘,倒是挺英雄的!”陳阿姜腳步不停,聲音冰冷,“林将軍回去吧,把她給我!”
“是你!”陳阿姜看清了月光下女子似曾相識的眼睛,一時驚訝,緣分真是莫名其妙。她歎了口氣,緩緩揭掉了頭頂的幕籬。
凝香看着那張金簪玉飾的明豔容顔,回憶了好一會兒,冷笑道:“是你啊!”
林霖眼見二人似是舊識,急忙跳下馬背,上前來攔陳阿姜。“敢問王妃傳的是誰的令?”
陳阿姜向凝香使了個眼色。
“林将軍隻管回去複命,你們殿下若是怪罪,天塌下來,都有三殿下頂着。”
林霖一把扣住陳阿姜的肩膀。“恕難從命!”
說時遲那時快,陳阿姜手臂上猛地多出一隻手,石青色的身影向前一跌,又被掰着肩膀朝林霖的方向一轉,一把明晃晃的刀橫上了陳阿姜如玉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