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時遲那時快,蕭瑾拎起琉璃杯,沖侍女一丢,側身躲過了一擊。
那灰衫侍女高擎匕首,撲過來還欲再擊,被蕭瑾捏住手腕,反往自己肩頭搠了兩刀,痛得失去了反抗能力。蕭瑾覺得這侍女好生面熟,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反手一甩,将人狠狠地摔到了角落裡。
先前還在演奏歌舞的伶人變戲法似地從樂器和發髻間抽出兇器,搖身一變,化為猛獸,撲向在場的賓主,長公主一把捂住阿玉的眼睛,将她抱了起來,一時驚叫聲四起,突利與蕭融忙起身迎敵。
轉瞬之間,秋華染血,玉盤濺淚。凝香正與素薰手牽手站在一處,忽然一青鬓琴師舉刀向白夫人撲去,凝香心頭一急,沖上前去,一腳就要踹向琴師執刀的手腕,腿還沒舉起來,腳底就開始打晃,被蕭瑾一把拉住小臂。
“不許逞強!”蕭瑾把凝香一下子拽到身後,卻因分神,被其他刺客尋機在臂膀上劃了一刀。他不以為然,目光瞥向臉色煞白的白夫人,急聲喚道:“突利!”
正在揮刀與人纏鬥的突利“哎”了一聲,翻身一個筋鬥,把白夫人護在了身後。
握在小臂間的那隻手仿佛烙鐵一塊,凝香覺得肉也疼,骨也疼,滿室殺機,哀嚎不絕,她不敢掙紮,拖着素薰,小心翼翼地躲在蕭瑾身後。
很快,大批侍衛聞訊湧入,先前氣勢洶洶的刺客漸漸落了下風,卻是困獸猶鬥,一招一式皆是兇殘無比。
長公主等女眷皆由侍衛護送着向閣子外頭撤去,凝香正要跟着走,隻聽身後傳來一道聲嘶力竭的喊叫:“謝姑娘,你把阿香的身份和姓名都搶去了,你連她的命也要奪去嗎?”
凝香猛然一怔,迅速轉身,說話的是琴師,他手指着個滿身是血的灰衫侍女,正趴在一個身首異處的雜役身上恸哭。
“凝兒!”白夫人握住凝香的手腕,“我們回家!”
凝香目光都癡了,輕輕拂開白夫人的手臂,“婉姨,我沒事,你們先走!”
蕭瑾的本意是待女眷走後,留一兩個活口問話,其餘的全部亂箭射死,現在凝香賴着不走,他不好把事做絕。
凝香走向那道灰色的身影,腥風四起,遍地橫屍,蕭瑾率先把人扯進了懷裡,“你信他們瘋言瘋語?”
凝香奮力掙開,撲到灰衫侍女身邊,試探着問:“你是老五的女兒?”
那個單薄的身影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與凝香齊平的身高,一樣的身型,相仿的年歲。
兩張年輕的面孔對視,一張臉豔若桃李,一張則是平平無奇,一齊看向蕭瑾的時候,目光卻是何其相似。
凝香艱難地啟唇:“你是凝香?你的父母和阿弟……”
阿香滿臉的淚,猛然握住凝香的肩膀,目光轉向蕭瑾,眼中是洶湧的恨意,“謝姑娘,齊王把他們都殺了,上京城所有的細作,他一個都沒有放過!”
蕭瑾心中一凜,睨了一眼蕭融。蕭融凝望那張細眉細眼的臉,心裡亦是驚濤駭浪,陰沉沉地向侍衛的領軍擺擺手,“還在等什麼?押下去!”
“放過她!”凝香迅速擋在阿香身前,望向蕭瑾,目光乞求,溫軟了語調,“就當是為我積德,好不好?”
蕭瑾看她眼眶中将落未落的淚,朝她伸出了一隻手。
凝香眺望蕭瑾冷冽的眉目,這個人曾經征服過天下,麾下鐵蹄所過之處,他的仇人聞風喪膽,頭顱高懸,他覽盡了世間繁華,享盡了人間極樂,唯獨未曾見過她在他面前俯首帖耳。
那一世,她甯死也不願意回到他身邊,從殺死曹規那一刻,她就沒有想過回頭,因為他的羽翼之下太冷,既沒有愛,也沒有憐憫。
她知道如果她屈服,他會寬恕她,也會讓她付出永世難忘的代價,她可能還會活好多年,逐漸被所有人遺忘,然後在偏僻的宮室裡悄無聲息地死去,這不是她想要的終結。
她走過去,牽起了蕭瑾的手,他将她一把攬進懷裡,箍得她肩膀生疼。
與此同時,阿香捂住肩膀狂奔而出,似是一道旋風。
凝香一行人辭别了長公主,上了馬車家去。白夫人與素薰尚且是驚魂未定,白夫人伸出手把兩個女孩子摟在懷裡,幾人都沒有說話。
凝香下了馬車,這才看到一架更加氣派軒敞的馬車跟在白府的車駕後頭——蕭瑾竟然跟來了。
她沒有表現出異樣,牽着素薰的手入了内院,天色有些暗了,待行到兩人居住的小院,她把素薰的兩個肩膀一扶,“好素薰,我有件事情要求你!你必須立刻去!”
素薰一個未嫁之女,早吓得花容失色,此刻發絲淩亂,宮花歪斜,兩腿軟軟的,全然是硬撐着在走,但還是咬緊牙關道:“你說!”
凝香咽了下口水,緊緊握住素薰的一隻手,“你換了衣服,從後門溜出去,到平康裡的鳴翠館找一個叫作崔崇簡的人。不管誰問,你就說是塔米讓你來的。你求他立刻去救一個姑娘,這個姑娘剛從興道坊的公主宅逃走,她受了傷,正在被齊王手下追殺!”
素薰的表情迷惘極了,凝香來不及向她解釋,隻同她飛快地将阿香的身高相貌大緻一比劃,又說:“去到那煙花之地,你不要怕,但凡有人攔你,你隻将如意坊月娘和恒昌镖局崔崇簡兩個名号輪番報上,定然暢通無阻!”
送走了素薰,凝香并沒有閑着,到廚下取了沸水、茶粉、茶巾等物什,用個小托盤端着,向着白大人的書房走去。
行至軒窗之下,隻聽一道冷冷的男聲,“幾隻喪家之犬,不足為慮,隻是吓到了師母,實在是我的罪過。”
一道沉穩的中年男聲道:“子尚,你此去河北道,多多少少也算有些政績,無需将成敗太挂于胸間!”
蕭瑾喉間滞澀,不知是在苦笑還是在歎息,“先生,我在意的又豈是這個?隻是聖上認準了我和張家的案子脫不了幹系,容不下我在河北道偏安,十萬火急地把我喚了回來,逼我和四哥在他眼皮子底下鬥給他看。”
“是誰?”白修琪瞥見了紗窗外那道人影,警惕地出聲。
凝香絲毫不慌,扣了一下房門,推門而入,展顔微笑道:“哥哥,婉姨讓我來送茶。”
蕭瑾跪坐在地,臂上已裹了紗布,他聽了這個稱呼,斜飛的眉毛不禁微微一挑,把凝香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