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仲夏夜,悶熱得像籠着一個巨大的罩子,将空氣中彌漫的熱氣、汗氣、香氣聚攏凝結,氤氲不散。
院子中央,一棵高過屋檐的黃桷樹,足有兩人懷抱粗,被雷劈過一次,次年又發了新芽,枝葉比以前愈加蔥郁。
一個侍衛隐匿于其上,受了主子的命令,看護着這個院落唯一的一個人。
那是位女子,名喚作陶夭夭,她總是安安靜靜得,在主子不在的時候,坐在窗前熏香、煮茶,日子好似很無聊,就算是煮一杯清茶,等着茶水沸騰都是難得打發時間的好法子。
這樣一個柔弱得走路都嬌喘的女子,侍衛想不通為什麼主子要把他留下盯着,隻要把門鎖上她便沒法走出院門吧。
從這個角度,侍衛看不清女子過多的情緒,隻能見她唇紅膚白,微微垂着長長的眼睫,望着面前茶水慢慢煮。
熏香又落了一截。
盯一個久不動的人,時間長了,侍衛的視線散漫開來,就這樣失神了。
再回過神,熏香又落了截香灰,就茶葉碎末那麼大點一塊,
人,便不見了。
夜很黑,沒有皎月瑩輝,萬籁俱寂的街巷看不清前路。
陶夭夭不知道跑了多久,不知身在何處,也不知出城的路在哪,她隻知道往南走,往南一直跑别回頭,也許,她就能逃走了。
于力量勝于自己數倍的對手,示弱逃跑隻有一次機會。
縱然胸口已是烈火烹油般煎熬,大口喘息也無法緩解半分,可她仍沒有停下的意思,精巧的繡花鞋已經磨破了底,腳下,是溫熱的黃土路,随着她的奔跑揚起一陣陣細微的土霧,在無影的暗夜裡,顯得格外鬼魅而迷離。
枝丫在半空慢慢交疊,她隻覺風漸漸涼了,回頭望追兵的那一瞬間便撞在了一個堅實如冰的“牆上”。
“想逃到哪裡去?”
熟悉的聲線從頭頂傳來,慵散得似是逮到了跳牆跑的貓兒,帶着戲谑的笑意。
陶夭夭沒有擡頭,本能地往不遠處的河水裡跳,想再找一條活路。
分明是仲夏,河水卻冷如冰窟,似無數細細密密的針紮在陶夭夭身上。
她不能死,她必須活着,有些人還沒有付出代價,她不能死。
恐懼似一雙無形的大手扼住了她的咽喉,窒息感鋪天蓋地襲來。
順着湍急的河流而下,她拼盡全身力氣往前奔湧。可就當希望再次出現在眼前之時,胳膊卻被牢牢扯住,身體一輕,整個人被打橫抱出水面。
轉身一看,她自以為漂遊出的極遠,竟隻是在原地打轉,分毫未動。
那些希望,也許自始至終都是奢望。
他總能輕而易舉抓住她。
“放開我!”陶夭夭發出今生唯一一次嘶吼,雙目激紅,卻倔強得不讓自己掉下一滴淚。
她沒有掙紮,捶打、撕咬對他而言,不過是欲拒還迎的調Q,隻會讓他更嗜血,更狂念。
“好戲還沒登場,走了,多可惜。”
男子眼底幽深陰濕,興緻越來越濃,聽見他低沉的輕笑,陶夭夭陡然發冷,太過熟悉的血腥氣彌漫滿院。
一陣天旋地轉,畫面飛轉,她已被扔在庭院中的一個竹榻上。竹榻寬大,可容兩人共坐。
眼前伫立的行刑架上,綁着一個扒光了上衣,滿身肥膩和油脂的中年男人,缺了一條手臂。篝火燃起,另外還支着一口黑漆的鍋。
“還認得嗎?”男子咬耳問她。
陶夭夭太害怕了,水汪汪的眼裡盛滿了驚懼不安,根本沒仔細瞧那個被綁的人。其實也不必認得或記住,反正,他馬上就要死了,隻是,死得很艱難而已。
陶夭夭始終别下眼,全然沒有看的興緻。
男子似是不打算放過她,鉗住她的下颌,逼她辨認眼前之人。
他是個瘋子。
在院子裡肆無忌憚折磨每一個被他抓來的人,并拉她同賞。那些人的尖叫咒罵成了他助興的下酒菜。而她,也隻是他興緻來時拿來恐吓的猴子,是玩弄于鼓掌間的野貓。
他将她肆意豢養,消耗她的感恩,無限次地增加她的恨意和苦楚。
他是個她惹不起的瘋子。
“是不是看着眼熟?”笑意怏然地問。
耳郭被短短幾個字捂得溫熱,陶夭夭以一個奇怪的姿勢仰起頭,隻為避開他涼薄的唇。
而此刻,她終是看清楚了那個被綁的人,正是燕玖把她賣給的那個縣令。
“他,他不是死了嘛!”陶夭夭搭在雙腿上的手驟然收緊,雙目因難以置信瞋得銅鈴般圓。
眼底的寒霜和殺意毫不掩飾地落入男子雙眸。
他喜歡極了。
“今日,是你我相遇一年的日子,也是你的生辰。我特意用名貴藥材救活了他,就是為了今日給你助興下酒。”
是了,在他手裡,尋死都異常困難,他就像地府的閻羅,不,比閻羅更可怕。隻要有一口氣在,死人可生,生人不活。
盛着腥紅汁液的玲珑盞搖晃,入口後,男子唇邊滲出一層血腥。
酒盞扔下,侍衛手中刀片飛旋,一片薄如蟬翼的肉墜在碟裡,另有人将肉端至鍋前,筷子夾起入鍋,滋啦的肉香溢出,微卷扭曲的肉片放進另一碟中,被捧到陶夭夭食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