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夭夭露出半截手腕放下折梅,端起茶盞,還未湊到嘴邊,聽見燕逸之的話,茶盞停在半空中,回道,
“屋明幾淨,被褥和炭火都是新添的,雖然下了雪,一點不覺得冷。”
陶府在江南,所以,陶夭夭猜測燕逸之話外之音,這樣回答。
燕逸之這檔口,端起茶飲過一小口,“不習慣也無妨。如若不想呆在府裡,我明日禀明母親,送姑娘回家。”
陶夭夭略有驚愕地看過來,他正低眉将茶盞放回桌上,眼中神色難辨,但聽嗓音,卻比這冬日落下的雪還要冷。
琴音傳心境。分明,方才的琴音裡,陶夭夭聽見的是春日林間的潺潺溪流,悄然奔流,沒有一絲石擱險灘的阻礙,滋潤着即将回春的大地,讓她即使站在冰天雪地裡都似有暖流從心底萌生。
可為何說出的話竟如此冷漠決絕?!
直白得要趕走她。
因着出嫁的波折,她沒有細問燕逸之的品行過往,陶府也好似刻意避開,隻說是個好相處的,方才琴聲如此,眼前之人倒不是。
陶夭夭知道一味的柔弱也不會時時奏效。夜風微動,吹落細碎雪粒,她放下茶盞,将自己裹得更嚴實,像是穿上一層铠甲,
“習慣。既然來了燕府,我便沒有再想離開。”
亭中熱浪被絲絲縷縷寒風吹散,陶夭夭的唇角艱難開合,已覆上冰霜。
冷白指節握緊茶盞碗沿,燕逸之視線凝在陶夭夭眉眼間,他看到了一絲倔強。
他見過許多女子,她們都或多或少動過心思成為自己的妻子,可又轉瞬間逃之夭夭。
“我有過兩位妻子。”他嗓音清淡,如方才緩緩流淌的琴聲,訴說着自己的故事,“卻又相繼離開。”
廖廖兩句,故事又戛然而止在那。
陶夭夭在認真聽,可她并不在意太多,她的目的是他,又不是他。
願意嫁給他,隻因他是燕玖的二叔,
僅此而已。
她剛才沒聽錯,燕逸之是溫潤君子般的人物。陶夭夭也隻不過是高門聯姻裡又一個犧牲者,無奈地接受這場安排,燕逸之無心傷她,說話也隻是點到為止。
風停的夜很靜,燕逸之起身,神色恢複溫和,“我送陶姑娘出梅林。”
他腳步不疾不徐從陶夭夭身側走過,巨大的陰影投下來又迅速離散,他與生俱來的矜貴恰當好處得展露出來,讓這句話含上恰如其分的不容置疑。
陶夭夭颔首應下跟了上去。
時不時有梅花和雪花拂落腳下,陶夭夭其實不喜歡冬天,因為一切的因果便起源于那年的落雪天。
那天,燕家二爺帶着燕玖上門求娶。就是那場聯姻,竟讓她、讓整個轉運使府邸覆滅。
狐裘的繩帶在悄然中松動,陶夭夭特意避開小徑兩側延伸出的梅枝,但不經意間,還是會将梅枝上的雪碰下。
燕逸之有所察覺,側首顧看着她。
這是他本能的心慈,也是陶夭夭可以利用的弱點。
隻聽“——呀”一聲,意料之外地踩到雪下一塊滑石,另有一枝岔出的粗壯梅枝勾住了陶夭夭身上本就搖搖欲墜的狐裘,直接将她的狐裘整個兒勾了下來,
而她,撲在燕逸之懷中,被他接住。
……
天地間一瞬甯寂。
翠竹愣怔在原地。與此同時,月洞門外的侍衛十五也倒吸了口涼氣。
觑了眼身前颀長筆直的身影,“找了夭夭姑娘這麼久,她竟然進了燕府。”原以為遠在天邊之人,竟近在眼前。
一年前,主子外出,他奉命監視照看她,可誰曾想,平日行如柳絲,說話輕聲細語,連螞蟻都不敢踩,隻會嘤嘤哭泣的女子,
會通藥理。
十五現在都想不通,她被看得那麼嚴,到底如何研究出緻人迷幻的藥物。
夭夭姑娘……還真是不可貌相。
“主子,要不要我現在就把她抓回去?”
沒有回聲。
廊下的風燈搖曳,昏黃的光拓下一片陰影,映在臉上晦暗不明。
片刻,半身隐沒在暗夜裡的燕綏掀了掀眼皮,極輕地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