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烨不由得納悶自己最近為何如此水逆,先是遇見了棘手的百年白鬼,又稀裡糊塗掉進鬼域,這幾天的變故比前十八年的都多。
不過,至少他明白了一件事:二子瘋癫的原因。多半是和他一樣,不小心進了鬼域,見到這駭人場景,心理素質差,吓壞了。
隻是二子一介凡人之軀,怎麼出去的?
忽然,旁邊的元玉悶哼一聲,慢慢蹲了下去。原本藏好的龍角龍尾不受控制地顯露出來。
鐘烨連忙也蹲下去:“怎麼了?”
元玉悶頭不答,鐘烨聽到了他艱難的喘息,伸出一手輕輕搭在他後背,不正常的冰涼隔着衣服傳到掌心,驚道:“你受傷了?還是?”
元玉低低道:“沒事。”
鐘烨另一手抄住他垂落的尾巴,避免落到地上,拇指輕掀起尾根的鱗片,見那處本該愈合的傷口周圍蠕動着黑霧,傷勢惡化。
鬼域陰氣太重。按說,靠元玉至純的靈力,能夠抵禦這些,但他之前受了重傷,間隔時間短,現在身體未完全恢複到之前水平。如今這種情況,顯然是受到了嚴重侵蝕。
龍角暗淡,如同普通玻璃,沒有一點光澤。
元玉肯定在最初進來時就有了不良反應,但直忍到現在,站都站不穩了,才不得不暴露出虛弱的一面。
鐘烨心裡罕見地冒出火氣,道:“挺能忍啊?還是說,怕我趁人之危害你?”
握尾巴的手加重了力道:“怎麼,信她不信我,是嗎?”
被攥緊的尾巴瑟瑟發抖,突然施力猛然甩離他掌心,鐘烨來不及躲閃,也沒想躲閃,啪的一聲,胳膊被狠勁抽中,元玉驟然擡眼,冰藍色瞳孔中泛出血絲,怒道:“松開!”
抽得很痛,胳膊有瞬間的麻痹,衣服下的皮膚必然發紅發脹,鐘烨卻毫不在乎,反手重撈住他尾巴,一手扣住他後頸,以一個對元玉來說極度危險的姿勢靠近他耳邊:“我勸你别亂動了,還以為你鋼筋鐵骨百毒不侵呢?”
元玉尾鱗片片炸開,眼看着就要爆發,鐘烨及時松手,退後幾步,緩和了語氣:“行行行,别炸毛,我的錯。”
兩相對視,僵持無聲,四周遍是高過人頭的蘆葦,青銅色的穗子在風中輕輕搖動,不知是血還是土的腥氣在兩人之間彌漫。
元玉沒有低頭退步的意思,鐘烨便轉移話題道:“能變成小龍嗎?就像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你現在狀态不好,我們行動時會方便一些。”
元玉低低地喘息着,仍不給回應,鐘烨自知剛才不該惹他,無奈道:“我保證,以後不随便動你。”
元玉最終妥協了,人形化作一團青煙。消散後,一條青色的小龍纏在鐘烨小臂上,半閉的眼睛上方有兩隻圓潤的小角。
鐘烨把手腕翻到内側:“來,咬我一口。”
天師的血液,可以抵抗鬼氣侵蝕。
小龍微昂起頭,狀似猶豫。
“咬吧祖宗,你記仇我可不記仇,沒想讓你死這。你這種人,渾身上下就嘴最硬。”
小龍的尾巴纏住他的手指,沖準腕間咬下去。
鋒利的尖牙刺透皮膚,流出的鮮血被盡數吮吸。
效果立竿見影,過了一會兒,小龍明顯恢複了些力氣,松了嘴,偏開頭,鐘烨腕間留下兩個還在滲血的小洞。
它遊回鐘烨衣袖下,沉沉睡去。
鐘烨随便抹了下傷口,見血止住,整理好衣袖,起身四望,隐約看見蘆葦叢的另一邊,散發着青灰色的霧氣。
他謹慎地擠過茂密的蘆葦,盡管小心躲避,臉頰還是被鋒利的葉刃劃出了白痕,經過一陣艱難的穿梭,視野豁然開朗,面前是一條寬闊大河,濃黑河水上彌漫着灰色水霧,許多幽綠的花燈随着波流漂向下遊,一片詭異。
這時,他聽到了一陣蒼老嘶啞的歌聲:循聲望去,一具骷髅撐着船,披着破爛蓑衣,空洞的眼眶中跳動着綠色磷火,不知從哪個部位發出慢悠悠的歌聲:
“生前織那绫羅緞呀,裹了他人棺中身,生前熬盡心頭血呀,成了野狗腹中食,哎喲——哎喲,生前不知身後事,隻歎白日作蹉跎,為誰——為誰,新鬼扯着舊鬼問,舊鬼淚婆娑——”
随着歌曲唱完,骷髅将竹竿一撥,船停在了鐘烨面前。
“後生,要渡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