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持續降溫,人們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風,好像一個個行走的五顔六色的粽子,進了開暖風的商場,才肯摘下帽子或圍巾。
鐘烨會挑古董,能一眼從一堆古董中看出年頭最久的那個,但不會挑菜。聽起來很不可思議——年少有為的天師竟然不會這種小事?但确實如此。
好在他性子外向,能主動跟那些挑菜手法娴熟的老人搭話,老人一般都喜歡跟會笑的年輕人打交道,有的滿臉笑容地現場教授方法,有的索性幫他挑一份。
有時候懶得搭話,他就随便拿幾樣。反正商場已經替他遴選過一遍,終歸不會差到哪裡去。
他揀了幾樣菜,又去零食區逛了一圈,元玉喜歡吃甜的,琢磨着買了一些,經過糕點區,熱乎乎的甜香氣味撲鼻,顧客卻出奇地少,他心感奇怪,停了看了一眼,一旁穿圍裙的售貨員忙不疊靠過來,笑臉相迎:
“您要點什麼?”
玻璃櫃裡,各色面包蛋糕琳琅滿目,僅僅看着,嘴裡都有柔軟的口感與美妙的滋味。
但是價格很不美妙。
“要走。”
等他提着一袋子菜出了商場大門,太陽當空,氣溫有所回升,地上的雨水窪反射着日光,亮晶晶的。
他撥通了元玉的電話。
“嗯,我從超市出來了,中午還想吃點什麼?”
說這話時正轉過街角,要不是他和對方反應都靈敏,肯定撞個滿懷。
對方沒開口,鐘烨先道歉:“不好意思。”
擡眼看清那人面容,一愣:“是你?”
那人穿白色輕裘,眉眼長相和他有幾分相似,隻是更為傲氣,平白無故一股盛氣淩人的滋味,看見鐘烨,皺起眉頭:“怎麼是你?”
“鐘蔚。”
兩人都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地見到對方,相顧無言。
他們算是幼時玩伴,鐘蔚年齡與鐘烨相仿,但輩分大。小時興趣相投,關系極好,也以為會一直好下去。
直到五年前,夫諸之戰爆發。
鐘蔚和鐘烨,是年輕一輩戰後活下來的寥寥幾人之一。兩人觀念發生嚴重分歧。
鐘蔚對夫諸恨之入骨,平日莽撞的性格在此刻變成了偏激,直言要早日徹底處死夫諸,無論付出什麼代價。
而鐘烨當時陷入了沉默。
奇怪的沉默。
沒有參與任何對夫諸的口誅筆伐,除了哀傷隻有沉默,跟他平時大相徑庭。
沒人能理解他為什麼如此,甚至一度有人以為他丢了魂,鐘蔚不能理解志趣相投的好友保持沉默,幾番質問,得不到答案,數次爆發争吵,昔日好友幾乎淪為敵人。
最後鐘蔚覺得自己看錯了人,相濡以沫的朋友原來是個沉默的懦夫,傷好後一怒之下,沒有跟任何人說,憤然外出。
那之後的不久,鐘烨也因各種原因離開家族。
兩人五年沒有任何聯系,對彼此的記憶都停留在五年之前,現在相逢也突然,說完近乎質問的問候,隻餘沉默。
空氣靜得可怕,足有十幾秒沒有一方開口,旁邊車水馬龍如流動的背景,鐘烨聽到電話那頭的元玉輕輕問了一聲:“怎麼了?”
他将手機舉到唇邊,眼睛盯着鐘蔚,輕聲道:“我遇見一個人。”
沒有多說,元玉自然能猜到是什麼身份的人能讓他如此表達,迅速嗯了一聲,挂掉電話。
鐘烨緩緩把手機放進兜裡。
鐘蔚開口了:“那是誰?你在人間,這片地域上,交的新朋友?”
他特意咬重了最後幾個字。本應平常的疑問話語,到他口中像帶了刺。
鐘烨道:“我沒必要跟你報備吧。”
鐘蔚冷笑:“就怕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辱沒了天師的名聲。”
鐘烨道:“我從不招搖。”
鐘蔚道:“是啊,你當然不招搖,你隻會當縮頭烏龜,五年前你這麼做的,現在還是這麼做,當真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話題不可避免地扯回了五年前的夫諸之戰。
鐘蔚顯然耿耿于懷,越說越夾槍帶棒:“這五年你都能睡着?我可睡不着,跟家族有血仇的神獸還活着,誰能心大到安穩高卧。”
鐘烨絕不想在這個話題上逗留一秒,徑自跨過他身邊走自己的路。
背後傳來鐘蔚的冷笑:“要走?我以為過了五年,你至少有點變化,竟然一點都沒有。可歎,可歎。”
鐘烨不回頭。
出人意料,那鐘蔚沒再嘲諷,提高了聲音:“别走,我有事。”
“不關心。”
“人命關天的事情,也不關心嗎?”
鐘烨止住腳步:“什麼。”
“有戶人家的女兒失蹤了。”
鐘烨沒有接話,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鐘蔚道:“父母已經報了警,距今三天杳無消息,那姑娘好像人間蒸發,他們着急,找上了我。”
鐘烨道:“病急亂投醫。”
“總比找你好。”鐘蔚冷笑,“我已經有了些線索 ,如今隻需順藤摸瓜。”
“所以呢。”
鐘烨興趣或缺。他們已經不是随意開玩笑的關系了,也過了嘻嘻哈哈的年紀。
鐘蔚眼神忽然銳利如刀,仿佛要直直看進他心裡去:“你瞞不過我。”
“看樣子你就住在這一片?那你肯定知曉最近此地有青龍出沒,如今不過是假裝無動于衷,想支開我,趁它虛弱獨自拿下,獨吞功勞罷了。”
鐘烨暗想,他口中的神獸,應該就是元玉。他不在意鐘蔚的話題為何轉變如此突兀,隻是略微詫異:沒想到消息流傳這麼廣,連鐘蔚都有所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