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嬌娘，懶梳妝，哭哭啼啼隻喚郎，勸君莫恨莫怨莫逃離，今朝黃泉白骨卧鴛鴦——”

歌聲不大，十分纏綿悱恻，音調很像在鬼域聽過的。

鐘烨之前也聽過鬼唱歌，他們的音調大差不差，隻有歌詞不同；成鬼後一般會喪失作為人的語言能力，所以歌詞混亂無序，沒有成形詞句，僅僅是單調音節的重複。

但這首歌，有明确意象，給人一種極不舒服的感覺。不像鬼創作出的。

寂靜了不過幾秒，幽怨的歌聲再度響起：

“紅花照，合歡床，月照綿綿壓海棠，可記難思難忘難相伴，願此琴瑟和鳴喜弄璋——”

随着歌聲漸大，那行鬼顯示出真面目。

看外形正是之前石壁上的投影的本體，他們擡着一架轎子，步伐僵硬整齊劃一，面色青白，看起來一步一步走得踏實，稍微一看就會發現，他們腳根本沒有着地，每一步都踩在虛空上。

轎子花紋古典，一張厚厚的紅色綢布遮蓋窗戶，根本看不見裡面狀況。但鐘烨直覺裡面有人。

他躲去樹後，人還沒藏好先聞到一股腐臭，竟是從樹木内部散發出來的，樹皮表面皲裂，裂縫裡流出黑紅粘稠的液體，正是異味來源。

這股腐臭實在太有沖擊力，從鼻子長驅直入灌到腦子深處，好像身處屍橫遍野的亂墳崗，前幾天吃的飯都要嘔出來，他捏住鼻子，但臭味仍不甘示弱，袖中的小龍忽然絞動一陣，大概是實在忍不了了，變成人形出來，清淡的海鹽味瞬間籠罩了四周。

元玉道：“遭罪。”

他擡起一隻手隔空對準那棵樹，看起來下一秒樹木就會攔腰折斷，鐘烨及時出聲：“等下，那邊有鬼。”

元玉這才看到那一隊鬼，施施然放下手。

這麼一耽誤，那鬼們位置離此處不過五十米，兩人最終在一塊大石頭後蹲下，等鬼們毫無察覺地擡轎經過，鐘烨掐了個訣，憑空卷起一陣小風，将那遮掩的簾子掀開一角，盡管隻短短一瞥，還是清晰地看見果真一個臉色蠟黃雙眼緊閉的姑娘，不知生死。

轎夫咿咿呀呀地唱着之前的小曲，對這陣風毫無察覺。顯然他們實力不怎麼樣。

要現在動手嗎？

鐘烨四下一望，沉吟片刻，低聲道：“我們等等，這群鬼這麼擡着轎子，肯定是要送到某個地方。”

于是兩人跟着走了一段，一開始隐蔽氣息，借助地形遮掩身體，但那群轎夫如同沒有腦子的僵屍，對外界刺激沒有反應，一隻受到驚吓的貓頭鷹從他們之間穿過，卻毫無半點相應的反應，連最基本的停滞都沒有。

鐘烨小聲道：“他們應該對外界沒有感知力。我試試。”

他故意踩斷一根樹枝，咔嚓一聲脆響，在寂靜的夜晚堪稱刺耳，那群轎夫卻毫無反應。

還真是。

又跟着行進了一段距離，鐘烨腕上的指針直直地指向前面的林子。

“來了。”

兩個腦袋迅速矮進草叢裡。

一陣狂風飛卷，吹得樹枝亂搖，林子中出現了一個紅衣男鬼，身穿婚服，青面獠牙，顯然死去多時，身上冒着和樹木如出一轍的濃郁腐臭氣息。

那轎夫齊刷刷地矮下身子放了轎子：“恭請郎君迎娶。”

咕咚。

轎子落地，男鬼眼放青光，煞有介事地整整衣襟，捏着嗓子喚了一聲夫人，然後伸手掀那簾子。

剛才落轎時，裡面的姑娘晃了一下，撞到了頭，悠悠轉醒，才剛睜眼，就看見一張恐怖腥臭的醜陋鬼臉，滿臉詭異笑容向自己逼近，她尖叫一聲又暈了過去。

男鬼瞬間拉下了臉：“沒想到夫人竟然如此不知趣，難道是對本郎君有意見？”

得不到回答，他有些怒道：“夫人既然來了就别想逃脫，你郎君是好心腸，才開恩容忍你這小打小鬧，若是換了别人，指不定拿你怎麼樣，還不快來叩謝。”

鐘烨暗想，聽這語氣，難道是這紅衣男鬼搶來這姑娘非要和自己成親？

死了都不老實，還要心心念念作踐人間少女，如此惡行，讓他魂飛魄散，刨出屍身剁碎喂狗都是輕的。

轎中的姑娘暈倒了，怎麼會給他回應。

男鬼等了一會兒，等不到想要的，大怒道：“夫人不說話，那就是默認了。不必害羞，郎君這就進來。”

他伸出一隻青色發爛的手，剛掀開簾子，耳邊呼的一聲風起，手連同手腕啪嗒一聲摔在了地上，斷口冒出蠕動的黑氣。

他先是一愣，随後勃然大怒：“誰！誰敢打攪我的好事！”

“我。”

鐘烨仗劍走出，身形挺拔如松，嗤笑道：“死了還惦記人家小姑娘，真是恬不知恥。”

男鬼大怒：“凡人，竟敢出言不遜，看我不——”

話音未落，眼前一陣天旋地轉，膝蓋遭了狠狠一腳，他咕咚一聲跪倒在地，桃木劍刃抵在眉心：

“再動。”

男鬼恐懼地瞪大眼睛。死死盯住眼前的桃木劍尖，眼珠似乎下一秒就會從眼眶裡掉落。

他在這片山林稱霸已久，說一不二，來往行人無不害怕，沒想到今日，突然蹦出一個毛頭小子，一出面就徹底占據上風！

鐘烨微微俯身：“我問你，為何強搶民間少女？”

“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