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量的鬼,如此混亂的鬼氣,鐘烨又隐了氣息,白鬼高高在上,竟然沒發現他,隻俯視着大片大片匍匐行禮的鬼潮。
鐘烨低聲對元玉道:“難道他沒意識到分身被毀嗎?看着一點警惕都沒有。”
先不說如此輕松就混進來了,白鬼也真是心大,沒有半點查驗的意思,似乎笃定來的都會是忠誠的下屬。
有一部分分身的意識和經曆不與本體共通,也有一部分相通,之前不确定白鬼是哪一種,照目前看來,很可能是前一種。也就是說,他尚不知道鐘烨的存在。
可一個百年大鬼,真會這麼漏洞百出嗎?
鬼們跪地叩頭,腳下土地都微微震動,聲如山呼海嘯:“千秋萬代,大王聖明——”
白鬼懸浮在半空,聲調平闆:“本王憐憫你們孤苦,特賜良緣。無需叩謝,隻要忠心于我,必不虧待你們。”
鐘烨見過的那個小鬼異常興奮,抛下手裡牽的的屍體,咚咚咚跑到隊列最前面,舉臂号召道:“大王幫我們結親,感謝大王!”
“感謝大王!”
下面的呼聲震天響。
鐘烨無語:一個個都死透了,怎麼還跟搞傳銷一樣?
白鬼對底下的狂熱無動于衷,緩緩飄落,身後拖起幾絲不明顯的細線,仔細一看,發現那細線末端與衣擺黏連,另一端似乎連在地上。
由于鬼頭攢動,黑壓壓一大片,鐘烨看不見那地上具體情形。但用腳趾頭想也知道,絕對不是什麼好玩意。
鐘烨問:“那邊有個東西,你能感覺出嗎?”
元玉沉默一瞬:“祭壇。”
補充道:“吸取别人力量進補自己的那種。”
他先前的猜測沒有錯,白鬼就是想一次性吞噬這些小鬼,填補自己缺失的力量。在場其他鬼都是祭品,而屍體,是祭品的祭品。
鬼們還在忘我地呼喊,白鬼擺了擺手,響聲立即停息。
無數雙眼睛盯着他的一舉一動。
白鬼張開雙臂,口中發出一串詭異難辨的音節,這音節如有實質,給人一種黏稠的感覺,飄飄悠悠地擴散,像一張蛛網懸挂在衆鬼頭上。
最先不對勁的是那亢奮的小鬼。
他的眼神忽然空洞了,同手同腳地走回自己那具屍體旁,抱它起來,甚至伸手扶了扶紅蓋頭,站回隊伍前端。
空氣寂靜得詭異。一絲一毫動靜都沒有,隻有風吹過焦黑的林木。剛才的竊竊私語、衣袂摩擦聲一掃而空,整個鬼群成了僵硬整齊的雕塑。
白鬼口中呐出另一串含混的音節,鬼群應聲沸騰,如同受到号召,鐘烨眼見前面的鬼一把掀開“新娘”的蓋頭,露出一張腐朽的臉面,眼窩裡凝固着黑血,那鬼如癡如醉,撲了上去,鐘烨及時将頭轉到另一邊。但另一邊也群魔亂舞有礙觀瞻,他就正視前方的大紅。
耳中充斥着舌頭舔舐血肉的粘膩聲響。他心裡暗道白鬼的品味真是獨特。
周圍的鬼一個貼得比一個近,他輕輕掀起元玉的蓋頭,蓋頭下是一雙冰藍色的冷淡的眼睛。大紅的綢布顔色濃烈,将他的眉眼面容都籠上淺淡的紅。
元玉臉色不是很好看。
鐘烨嚴重懷疑他下一秒就會把自己掀飛。如果他現在有尾巴,尾巴一定不高興地耷拉着。
他想緩和氣氛,結果說出一句:“你現在…挺好看。”
元玉看着他。
鐘烨難得語塞:“呃,我是說,這料子很配你。”
元玉看着他。
鐘烨才想到,元玉本來就不情願披蓋頭,他還說這事,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是什麼,隻好很生硬地轉換話題:“我現在動手?”
元玉低眉道:“等祭壇開啟再打斷,一舉兩得。”
這時,白鬼白袍之下的土地,也就是祭壇所在地湧起黑霧,細看可以發現裡面還有什麼在扭動,凝聚成無數纖細的觸手,像是水母的觸須,悄無聲息地伸向每一個鬼,精準無比地找到他們的正臉,從鼻孔或嘴巴鑽進去,就像曾經吸收鐘烨血液那樣,暗黑色的物質沿着觸手向白鬼的方向聚集。
屍體滋補衆鬼,衆鬼滋補白鬼,白鬼這算盤打得真夠響的。
有一根觸手伸向鐘烨,還沒碰到,如同被火焰燎到的藤蔓,萎縮打卷,不敢再靠近。
白鬼站在高處,景觀一覽無餘,忽然看見隊伍末尾一對鬼相對而望,遲遲不肯親近,當即喝道:“最後那兩個,為何不聽指揮?”
聽見訓斥,後面那倆竟然還紋絲不動,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裡。
白鬼稱霸此地以來,還未有鬼敢如此,當即大怒,像一陣白色的旋風瞬間逼近,黑霧繞身如枯葉翻飛,非要親自教訓教訓。
近在咫尺時,他的瞳孔映出了對方的臉。
一張年輕、張揚、他永遠不可能忘記的臉。
“是你!——”
一聲尖嘯割碎尾音。
白鬼嘴唇未及閉合,桃木劍刺穿他的心口,沒有給他一點攻擊的時間。
龍族洶湧的威壓如同咆哮的海浪,以元玉為中心,鋪天蓋地席卷四周,帶着凜冽的寒氣,凡是接觸到這寒氣的鬼,如被凍結,喀嚓喀嚓瞬地碎裂,灰飛煙滅,觸手不得不抽離,急匆匆地想縮回祭壇裡。但金色的光芒将它們一一斬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