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磨牙吵人,你也出去。”
老丞相趕完兒子,就開始趕衛姜。
她不磨牙啊。
衛姜茫茫然,老丞相已經“唰”的一下拉上床帳,一副眼不見心不煩的模樣。
裡頭很快吹熄了燈,衛姜去隔壁的盥洗室洗漱齊整回來,小榻上狸奴聽到靠近的腳步聲,翻了個肚皮,大方為新來的仆人讓了一個貓身的位置出來,衛姜沒忍住在它玄色的腦袋上揉了揉,狸奴頗是受用,登時主人般窩在新仆人的身上嘉獎她的懂事。
感到腿上傳來的敦厚又柔軟的溫暖,衛姜看向雲母屏風後的視線彎了彎,露出一個淺淡的笑意。
秦起有些方面諸如嘴硬心軟和老丞相真的一脈相承呢。
躺在陌生的塌上,衛姜嘗試閉上眼,沒有幾息就驚懼着猝然坐了起來,額頭上已經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半晌,有些挫敗從包袱裡取出來一個螺钿的首飾盒。
首飾盒打開,裡面隻有一方不起眼的素色帕子。
那件披帛早被她還了回去,卻實在不争氣私心留了這方沾了味道的帕子。
她将首飾盒塞到枕頭下,這一夜衛姜才稍稍睡了一會兒,度過了在秦府的第一夜。
老丞相第二日起床的時候,就看到一狸一人坐在窗邊,翻看那本給狸奴墊脖子的《谏逐客書》。
膽大!
老丞相眯了眯眼,正要擺譜,衛姜不緊不慢合上書,從溫着的爐子裡端來一杯溫熱的白毫銀針:“大人,用水。”
茶水淺淡似湯卻香氣濃郁,跟平時府中丫鬟遞來的漱口茶一絲不差。
漱完口,老丞相面色不改,又見衛姜從善如流點上熏香、混好淨手淨臉的水、端來魚食......
無一不是依照她平日的習慣。
子安告訴她的麼?
他怕是且有的忙顧不上提醒。
院子裡的下人規矩森嚴,昨日說了不要他們進來,就無人敢違逆。
那便隻剩一種可能,是衛姜一個一個去問了院子裡的下人。
心細、能忍也懂人情世故,還...膽大!
啧,難道真的是老了,怎麼這孩子一點沒被她吓住呢?
老丞相看了一圈,實在沒找到什麼可挑刺的地方,便道:“擺飯吧。”
秦府上的早食出乎意料的尋常,米粥配小菜,還有兩樣糕點,衛姜比照着老丞相吃飯的速度吃完了早飯,卻遲遲不見老丞相叫人将東西撤了下去,半點未有在意今日宴席模樣。
老丞相看穿她的所想,眯眯笑着:“看,這就是權力的好處,便是來人,老夫讓他們圍着鍋爐吃他們也隻能這麼吃。”
心有所往的衛姜略一思索甚是認同的點了點頭。
老丞相瞧了她一眼,忽問:“是以太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下面是什麼?”
衛姜呆了一瞬,很快反應過來,是在考她剛看的《谏逐客書》,她才看了前面幾頁,便老實應道:“我尚未看到這裡。”
沒有自作聰明,尚可。
老丞相不動聲色,準備再抽前面的問問,就又聽小女郎的聲音響起。
“但我從前在家聽父親念過這句,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衆庶,故能明其德*。”
“何意?”
“泰山不拒絕泥土,所以能成就它的高大;河海沒有挑揀細小的溪流,所以能成就它的深遠;有志建立王業的人不嫌棄民衆,所以能彰明他的德行。是李斯勸解王上,要像泰山、河海一樣包容接納各方人才,不要驅逐客卿,這樣才能使秦國更加強大。*”
少女坐的筆直,聲音不急不躁,門外正要進門的玄色官袍悄悄退了出去。
老丞相瞥了一眼,恍若未知,狀似閑聊又抽問了衛姜一些,直到茶爐裡的水都見了底這才停住。
衛姜在剛剛一來一回的提問中尤覺收獲頗豐,還有點不太情願停了問話,擡頭看天,這才驚覺竟已日當中天。
“呀,奇了怪了,怎得無人上門,是看不起我這個閑賦老人嗎?”老丞相語氣頗是氣憤,“愛妾走,随老夫一道看看去。”
衛姜不解秦府在朝中局勢,未有答言,安靜走在後面,跨過門檻時,猝不及防看到廊下站着的身影,忙避險讓開視線。
“喲,這不是子安麼!”老丞相像是才見到人一般,倒壞水倒的娴熟,“可見我這院裡隻留一人還是不行,都沒有人給我們禦史大人通報,叫我們禦史大人皮都曬紅了。”
禦史大人耳皮一熱:“……”
“來的正巧,随為父出去門口迎客。”
秦起淡聲:“父親不必,客人已經全部到了。”
“如此,那快走吧,不能叫客人怠慢了。”老丞相說着,廣袖一擺,背手大步流星走在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