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林深診了好一會,把他僅有的那點醫術學識都過了一遍,最終道:“不就是受了點凍,杭毓急得跟你要駕崩了似的。醫仙治你都綽綽有餘,還找本宮出馬?不知道司命宮事務繁多,叔肩膀上擔子重?家裡倆半大孩子,一群幼崽子等着你叔照顧呢……”
“聒噪。”姬恒厲聲道。
“腦子有疾。”晏林深罵道,“别亂動,給你渡點本宮至純至精的仙氣,給你祛祛寒。省得本宮一走,你凍死在這,砸我司命宮的招牌。”
修仙之人,修的是氣與身。身是修筋骨血脈,氣則是摸不着看不見的精氣神。修為愈高,氣愈純淨。當司命宮裡的弟子開始感知到氣,那便是觸碰到了仙門。仙氣難得,人仙的氣大多不穩定,易被人鬼身上的濁氣沖撞,故而人仙都不喜被觸碰。若是成仙了,那又是另一種不愛被碰着了。
但仙者若是願意将仙氣渡給他人,這仙氣對于人鬼則是大補之物。晏林深按照醫術上的人體經脈給姬恒渡點過去,雖不能藥到病除,但也是大有裨益。
晏林深打個響指,給自己變了把椅子,在大殿上堂而皇之地翹腿坐下。金線在半空中微微輕顫,源源不斷地将仙氣送到姬恒這裡。
“叔可是給你渡了不少仙氣,有損仙體呢。”晏林深說,“你再給叔送百車油啊米的,不過分吧?”
姬恒冷笑道:“所謂仙者,也不過肉體凡胎。”
“哎,真是的,說多少次了。司命宮雖是仙界預備役,可我們還沒真成仙呢。等成仙了就不吃你的了,行不?”晏林深喋喋不休地說着,金線上忽而傳來些許異動,縷縷黑芒從珠簾後鑽了出來。晏林深猛然站起,椅子瞬間消散。而他頃刻之間位移到龍位上,一道金光撞上了兵器的森冷寒光。
“退下。”姬恒警告道。
“姬恒!”晏林深隔着簾幕狠狠壓住姬恒的長槍,碎珠墜地,嘩啦作響,“你敢動衆鬼的劍?!鬼王儀仗現世,宣其威嚴,便是為這不祥之物而來。你還敢留在身邊?”
“朕乃人皇,四海八荒聽朕号令,鬼王算什麼東西。”姬恒張口便是不屑。他振臂将晏林深的手蕩開,命令道:“接着治。”
“治、治、治!治你的腦子!”晏林深飛身離開龍位,他轉頭便走,“鬼氣皆是無間地獄裡亘古難消的怨念,你執意火中取栗,終将為鬼所覆。”
姬恒是什麼人?十六歲借一場宮變殺五位兄弟,十八歲獨攬大權逼皇帝退位。而立之年已一統江山,高居萬萬人之上。他何曾怕過?
“姬林深,你不敢做的事,朕敢。三界之中,六合之外,朕無處不可往。”
***
“瘋子。”晏林深甩袖離去。
杭毓一直等在外頭,見晏林深出來,着急問道:“宮主——皇帝陛下的身體……”
“治不了,明天就死。”
“什麼?宮主、宮主請留步……可是陛下惹惱了宮主?”杭毓快步追着晏林深,“近來陛下為寒氣所擾,性情的确嚴苛了些。顔則出門辦事,我與姬煦勸不住陛下。若有冒犯,下官代為緻歉,還請宮主寬宏大量……”
晏林深驟然止步,道:“你與你那瘋子陛下沆瀣一氣,合夥诓騙本宮,叫本宮寬宏大量?”
“宮主此言何意?”
晏林深盯着她,忽而又笑,“你們這君臣可真有意思……”
他話音未落,數點紫光驚現,銳利箭矢自皓月之上,宛若流星瞬間灼燒至前。與此同時,屋檐上浮起一個接一個黑影,他們悄無聲息地鑽進了行宮,仿佛血吸蟲順着血液鑽進帝王心肺。
“宮主小心!”杭毓扯下外袍,綢衣在她手中好似化作鐵盾,将箭矢盡數阻攔。她的外袍之下,是一身玄色輕甲。“來人!捉拿刺客,保護宮主!”
靜寂的行宮内突然走出密集的兵甲,他們宛如一道拔地而起的長城,将行宮團團護住。
而被保護的司命宮宮主早已踏地騰雲,輕盈離去。微茫山上今夜金戈鐵馬,刀劍不休,一如這片土地上長久以來的曆史。戰争、掠奪、複仇,血的故事從不以統一而結束。随之而生的怨念,滋養着土地下的魑魅魍魉,他們正為人界的燒殺搶掠舉杯歡慶。
司命宮從不幹涉人界。晏林深恪守仙者自古以來的告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