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晏岫在八年前登仙。那時梅花在夏日盛開,仙鶴引頸高飛,整座司命宮為神光籠罩,等到神光消失,晏岫也踏着祥雲消失了。近百年裡,真正升入仙界的人少之又少,晏岫能夠叩開仙門,所有人都為她高興。
弟子們在小雲澤齊聚,向仙宮送信恭賀晏岫。但晏岫沒有給出任何回應。隻有仙宮降下神谕,由晏林深接任宮主一職。晏岫與晏林深性情相仿,兩人都是閑不住嘴的人,她竟沒有給下隻言片語,令人困惑不已。
但考慮到仙界本就鮮少與人界來往,晏岫的不回應似乎也說得通。
“聽說三千年前,仙界可不是這麼冷冰冰的。”晏林深翻了個身,轉着小白的尾巴說,“古籍記載,那會司命宮每月還有仙界一日遊,宮主帶着衆弟子上天去玩玩。怎麼這會不行了?本宮還沒行使過這一職權呢。”古籍記載天上當真有瑤池,池中蓮花有生骨還肉之效;蟠桃園裡的仙桃日日成熟,永不墜落;還有五方仙尊和藹可親,親自教導諸弟子修仙……
弟子們走的時候,甚至連吃帶拿,給人界帶下鮮果、糧食等等。
“也不知道師父吃得多好。”晏林深打着哈氣說。
宿淮不愛搭理晏林深,早就閉目再次進入修行狀态,讓晏林深叽叽咕咕跟貓狗說去。
殿外雨雪霏霏,原辭慢慢走了回來。
***
大雪在四五天後下盡,冬日陽光鋪滿角角落落。弟子們課餘時分,穿着司命宮發的冬襖,滾在尚未融化的雪地裡玩耍,或打雪球或堆雪人,甚至在仙湖小雲澤上玩冰嬉,也沒人管。隻是在靠近梅林鶴舍時,會被大師兄甘露提醒一句,小師叔正閉關,切勿驚擾師叔。
司命宮修習出仙氣的弟子都須承擔教職任務,但小師叔原辭上卿是例外。甘露說小師叔進入司命宮未滿一年,便修出了仙氣。而此前最快的宿淮師父也花了三年時間。
師尊晏岫讓原辭不必擔任俗務,專心修行。不出意外的話,原辭甚至能夠在十年内得道升仙。
尚且不識字的女童扣着手指數了半天,還是沒數清楚,隻道:“可是師兄你說,小師叔在司命宮很久很久呢。”
“哎……”甘露喟歎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他拍拍女童帽檐上的落花,抱起她從梅林鶴舍門前離開。緊閉的院門圈着野禽的晨昏鳴吠,卻聽不着一絲人聲。
***
“你還是别去了。如果真是她,我會替你帶她出來。”事到臨頭,冷月又想勸阻原辭,“姬恒并不敬仙,萬一你被發現了,司命宮也未必能保你。”
原辭搖頭拒絕了。他已經更換一身箭袖夜行衣,在隐蔽的洞穴内擦拭着劍身。
鬼王要的東西,從沒有要不成的道理。姬恒不給,鬼王必然以血強奪。漫天大雪已經偃旗息鼓,煉獄中的猛鬼即将對微茫山行宮吹響号角。兩方開戰之時,便是第三方人馬出動的時機。
原辭向來是個溫文爾雅的翩翩君子,即便趁手的兵器是劍器,但冷月也很少見他拔劍。此刻他撫摸劍身的模樣,卻好像他本身也是一把利劍,寒光铮铮,亟待出鞘。
“她比成仙還重要?”冷月問。
“趙栩比性命更重要嗎?”
冷月一顆顆轉着手腕上的珠玉,道:“你不明白。我本是趙儒意的‘貢品’,是趙栩将我從煉獄裡救出,送我去學宮讀書。西胤大軍攻入都城,也是趙栩把我送走。我本該和他一起死在姬恒的刀下……小時候,我還以為會和他成親呢……呵。”
“我也一樣。”
原辭站起身。他聽見了鬼頭蟻噬咬岩石的聲音。“該出發了。”
黑暗的森林裡生出一道道影子,他們早已磨亮了刀槍,誓與姬恒不死不休。
原辭瞥見那些人的神情,向冷月問道:“你沒有瞞住東丘海上戰役的消息?”
“家破人亡的消息,誰瞞得住?你是仙者,博愛衆生,不懂被仇恨日日夜夜折磨的滋味。”
人界禮崩樂壞之時,無數人向司命宮祈禱,但仙者從未給出過回應。許多人都怨仙界,原辭能理解。
“你與姬恒也沒有深仇大恨。”潛入夜色中時,冷月又說了一句。
北稷都城被西胤以雷霆之速攻破那日,原辭的祖父恰好帶着幾個子孫在東丘講學,因此躲過一劫。前年,祖父在原辭的照看下壽終正寝。在冷月眼裡,原辭不屬于北稷遺民,他們的行動從不告知原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