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可是。”冷月瞪了原辭一眼,讓他閉嘴。
過分的仁慈意味着作繭自縛。原辭知道這是她沒有說出口的話。原辭一直過分仁慈,他曾經因此害了趙頌璟,他不能再有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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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頌璟出生後,從不像個鬼。她隻是學說話比别人慢,走路比别人慢,智力也慢。但是她會努力地學,總是好奇地發問:這是什麼意思呢?
好為人師的趙儒意曾經對此倍覺可愛,忘了趙頌璟的母親。就像心血來潮時,在豔麗的百花群中發現一朵米粒般的苔花,偶爾也想憐惜一次,看看苔花是否也會如牡丹般盛開。
他把趙頌璟接到皇帝居所裡,帶她讀書、寫字,看她在奏折上笨拙地畫出一個個圓圓的小字。趙儒意歎息地說:“真是個笨孩子。”
趙頌璟聽不懂,她隻是撲朔着眼睛,問:“父皇,這是什麼意思呢?”
趙儒意微笑着握住她的手,教她寫:“頌璟,這是你的名字。”
那段時間,大臣們收到的奏折披紅上,總是孩童天真的筆墨。有時是不成形的文字,有時是歪歪扭扭的小畫。趙儒意讓衆臣們猜,他的小女兒下達了怎樣的旨意。
趙儒意覺得趙頌璟學東西的模樣着實讓人喜歡,于是在大學士原鴻提奏将北稷學宮向平民開放時,大手一揮,讓女孩們也能去讀書。他說朕的公主聰慧不輸王子,不是嗎?
他的左臂裡總是坐着乖巧的女兒,甚至上朝時也坐在龍椅上,一面聽群臣激辯,一面喂女兒吃早羹。趙頌璟揮着手,傻笑說,父皇、父皇,小石頭……
嬷嬷大驚失色,以為公主的早飯裡有雜物。但趙儒意知道,是小孩掉下一顆乳牙。他哄着趙頌璟将嘴巴裡的東西吐在他掌心裡,他挑出那顆乳牙,用手帕包好,按照習俗壓在床底下。
他如此疼愛趙頌璟,做什麼都要帶着趙頌璟。
北稷曾經盛行一種消遣遊戲“觀獵”——貴族們坐在四方的高台上,圍觀猛獸獵捕奴隸。他們會下注,賭誰家養的獵豹或是棕熊咬死的奴隸最多。趙儒意總是赢,因為他養的是隻獅子,從西胤捉來的巨型白毛獅。
白毛獅被養在富麗堂皇的籠子裡,趙儒意握着趙頌璟的手,去撫摸獅子的頭頂。
“喜歡嗎?”
獅子柔軟的毛發蹭着趙頌璟的手心,她笑個不停。
趙儒意也帶趙頌璟“觀獵”,獵豹和棕熊瘋狂地追逐奴隸,在咬住獵物後,慢條斯理地挖出心髒、吃掉頭顱。殘忍嗎?也不是。北稷的貴族小孩從小便會“觀獵”。最會耍滑頭的五皇子趙栩就在觀獵裡賭赢了許多東西,例如他的小女仆“冷月”。
隻有一個小孩不喜歡“觀獵”,那個善心泛濫的大學士家的小孩。
他無數次在漂亮的文章裡,說奴隸也是人,說“觀獵”是最殘忍的遊戲。趙儒意隻當這是童言無忌,一笑置之。
沒有人會聽一個孩子的。于是那孩子在一場觀獵前奏中,從觀景位,下到了囚籠裡。
所有人都在前殿聽絲竹笙歌,正月十五的宴會尚未結束,野獸們還沒有餓到極緻。
趙頌璟打翻了一隻酒盞,那是趙儒意喜歡的天青色瓷杯,但他沒有生氣,他說頌璟累了嗎?在父皇懷裡乖乖睡一會好嗎?
趙頌璟拉着父皇的衣襟,手掌不停朝着殿外揮舞。她不怎麼漂亮的臉緊緊皺在一起,讓趙儒意忍不住發笑。“頌璟還是小孩子,怎會像大人一般憂愁?”
趙頌璟越來越急切,她爬下龍椅,拉着父皇的衣裳往外走。趙儒意無可奈何,隻好小步跟着女兒走去了觀獵台。
正月十五,宮人們都得了賞。觀獵台的看守拿着賞金去賭錢了,門倒是死死緊閉着。
趙儒意有些不悅,正欲着人前來,忽得又聽籠子裡的棕熊發出一聲低吼。還有個孩子在說話:别怕、别怕,我不會傷害你們,我在想辦法送你們回家……今天不要吃人好嗎……我們都不吃人……
趙頌璟想去将門打開,但她隻是矮矮的一團,她夠不到門把手,“父皇、父皇……”
趙儒意隻是笑。他想起大學士家的孩子會與草木、野禽說話,真有意思。
他将門打開了。但不是朝外的門,而是朝向觀獵台的門。所有的籠子也都開啟了。
猛獸們已經饑餓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