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約開啟,高階者約等于向低階者俯首稱臣,甚至無法隐藏自己的任何想法,幽微的、隐秘的、卑劣的、肮髒的、不可見人的……一切都無所遁形。這一條仙咒寫在仙書上,但極少被使用。
醫仙隐約能夠看見漣漪般的力量波動環繞原辭,他心想竟真有人如此幹淨嗎?似溪澄澈,似光明晰。
原辭的力量渡過去,卻是“無人接收”。浩瀚之力茫然遊走在這具身體裡,仿佛夜幕四合,草原上遊蕩的靈魂。
醫仙也察覺到這一點了,他擔心原辭的力量被抽空,最終因找不到宿主而離散。“上卿,先暫歇吧,我再下點藥。”
原辭伸手擋住了他,“再等等。”他不說話,隻是固執地等待。
醫仙有些焦慮了。上次他帶原辭出去救人,還給司命宮一個昏迷數月的上卿。大師兄差點咬死他。這次要是原辭再出點事,醫仙可以滾蛋了。他還想在司命宮混日子,頤養天年呢。
“上卿……”
寂靜的門外忽然有了嘈雜的腳步聲。完了,是大師兄和二師兄發現了嗎?還是說……病人的仇家找來了?原辭這會要是被打擾……一起完蛋吧。醫仙惴惴不安地繞過竹屏,貼眼在門縫上往外看——仙鶴從外頭飛回來了,貓狗在一個盆裡搶食,大鵝追着公雞跑,然後是好多人——一群小兔崽子!醫仙腦門上都是氣,新入宮的小兔崽子們居然翻牆進來了!
他努力地想,要怎麼把他們支走。甘露沒告訴他們上卿在閉關嗎?他焦慮地走來走去。
但小兔崽子們隻是進來給雞鴨貓狗鵝喂了食物,最後從兜裡翻出幾爪子落花,放在屋檐下。他們很快就離開了。
原辭太過平易近人了,小弟子們都不怕他。醫仙落下一塊大石頭,趕緊回去。他跨過竹屏,瞧見屋内景象,一瞬間愣了神。
被保護得好似溫潤白玉的司命宮上卿,俯身虔誠地與遍布黑紋的鬼額頭抵着額頭。微弱的金色光芒起初隻湧現在上卿身上,但很快,光芒流轉到了鬼身上。那陣光愈發強烈,以至于醫仙要撐起屏障,将光盡數遮蔽在屋内。
病人想要活下來。醫仙感知到了病人的求生欲。
無論貧窮或富貴,倘若病人沒有求生欲,用盡良方也無法挽留。但若是有了求生欲,無論貧窮或富貴,病人總能從死神的圍堵中,窺見天光。
醫仙曾在舍不下孩子的母親身上、想要再看一次太陽的流浪漢身上、為無辜者證得清白的人官身上,感知到這種微弱但堅不可摧的求生欲。他不知道這次的病人有着怎樣的經曆,但她正拿着上卿的慷慨贈予,與十八地獄蔓延的鬼氣殊死搏鬥。
人能戰勝鬼嗎?醫仙曾經認為不能。這便是為什麼,他三跪九叩爬到司命宮前,求宮主收留。他那時已經二十又六,被人間奉為神醫。他錯過了修仙最好的年紀,與紅塵牽扯太深,本無緣仙宮。
晏岫抱袖站在他面前,說他廣結善緣,因此命格很好,富貴不必愁,将來與夫人舉案齊眉,膝下孝子賢孫,一生無病無痛,百歲時于睡夢中壽終正寝。即便這樣,也要修仙嗎?
醫仙反問,人間草芥千千萬,仙者僅眷顧我一人嗎?
晏岫聳聳肩,叫身後倆弟子把這不知足的人擡進司命宮。
醫仙在原辭屋内盤腿打起了蓮花坐,病人體内的鬼氣不輸閻王,這是場鏖戰。
***
這場戰役比醫仙預料的更久,人界的雪都下了好幾場,仙力才慢慢返還到原辭身上。消耗太大,光芒消失時,原辭撐着額頭在床邊緩了許久。
醫仙想将自己的仙氣渡一些給原辭,但原辭拒絕了。他說醫仙能幫他救人,已經是冒着風險,他不能再從醫仙身上索取。
“這會你跟我見外起來?”醫仙被上卿急死。他強硬地翻過原辭的手腕,“神光璀璨……”
“喵——”橘貓忽然頂開了窗戶。它那兩隻大眼睛晃動,發現原辭是醒着的,随即跳到了原辭腿上。
“小白怎麼這時候進來?”醫仙問。
原辭目光定在小白脖子上。小白戴着一個寫有名字的銅牌,現在銅牌上黏了一封信。原辭打開信紙,裡邊的字已經暴怒到扭曲:
原辭!滾到小雲澤來!本宮要向五方仙尊、諸天神将、列祖列宗告發你!
這次真完了。醫仙暈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