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楚江王死了。”司命宮内,宿淮從蓮花座中睜開眼,隔着茫茫水波,晏林深嗯了一聲算作應答。他正用煉丹的火架子烤魚做宵夜,忙得手忙腳亂。
宿淮又道:“這次閻王死在人界,并未導緻鬼氣肆虐。你教出來的徒弟找到了突圍之法。”
晏林深将一條條剖幹淨的黃花魚串在一起,吊在火架上,他對宿淮的描述不以為意,“年輕人太天真了。”
宿淮問:“何處有疏漏?”
晏林深的輕笑在雲霧中蕩漾,他道:“宿淮,你可知杭毓那丫頭為何偏偏執着于你?”
“身為宮主,當以身作則,不可胡言。”
晏林深偏偏與宿淮做對,“同明相照,同類相求呐~你與杭毓皆在這世間吃盡苦頭,卻仍懷有一份澄明之心,總不吝将人往好了去想。但你可知,這不是個好有好報的人間。借得鬼谏殺鬼,這可不是空手的買賣。”
“你是說……”
晏林深用衣袖随意擦了擦手上的煙灰,從架子裡拿起一串小黃魚,認真抹上甜醬,撒點香蔥。再隔空給宿淮送過去,“姬恒少年時便敢殺閻王,如今做了人皇,若是連一個三千年不出門的老閻王都斬不掉,那才是丢我這個師父的臉。鳳央城裡的變數不是姬恒,也不是杭毓,而是……”晏林深忽而臉色大變,“遭了!”
宿淮再一次将心神投向千裡之外的鳳央城,但比他更快抵達的是閉關中的原辭。
即使用仙術,要将神魂送往千裡之外,同樣不易,但原辭幾乎在須臾之間便如神降般現身鳳央。那一刻在梅林鶴舍中湧現的仙氣從未如此濃郁,至精至純勝過師父晏岫登仙之時,衆弟子感受到的天地力量。
司命宮兩位上卿緊追師弟而去,以至于他們未能察覺,小雲澤上湖水微瀾,天上九重宮阙向人界悄然開啟一線門隙,又緊緊閉合。
***
片刻之前,與閻王的這場戰役剛剛偃旗息鼓。楚江王的死令東南一角的衆鬼厲聲尖叫,他們以為凡人斬閻羅的神迹已成傳說,不知真正的“閻羅”能殺鬼第一次,便有第二次。
第二殿閻王楚江王與鬼王同壽,三千年前仙界與鬼界不死不休的一戰都未能令其隕落,可他如今卻被人皇殺得灰飛煙滅。鬼頭蟻早就被兩人對戰的餘波沖垮,殘餘的厲鬼四散驚逃,鬼界的火焰也漸漸消散下去。
長夜已盡,天将破曉。
鬼谏之力太過兇橫,哪怕姬恒身負鬼氣,握起它依然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他倚馬調息,四周将士将他團團維護。趕來的姬煦扒下皇帝身上的铠甲,手都被燙得起泡、掉皮。
“也就陛下英姿神武受得了。”姬煦命人速速請醫仙過來,“入城時本王瞧見司命宮醫仙了,快去請過來為陛下看診。還有原司命宮門中人杭毓——”
姬煦将皇帝的铠甲通通丢掉,忙不疊又跑去瞧瞧杭毓的狀況。杭毓也不過是凡人身軀,姬恒揮起鬼谏時,她靠得太近,落地後一直在咳血。
她強撐着站起,抹掉咳到劇烈時,眼角沁出的淚。她問姬煦:“戰事結束了?”
他們分雙線作戰。從四方調來的辎重軍實際上并未帶來多少軍需,他們隻不過是誘餌——皇帝居于辎重營,杭毓擅離職守。鬼界閻王果然前來,遺憾的是,皇帝是誘餌,也是獵人。
另一線,顔則率龍骧軍對戰東丘,姬煦的鐵騎營在中途增加馬匹補給,快速配合龍骧軍裡應外合,圍困東丘。他們并不想繼續與東丘逆黨你來我往,這場東征是迅如雷霆的快馬戰役。
姬煦能夠出現在這“噓寒問暖”,想必是顔則那邊戰事大捷。
“符蘭期抓住了嗎?”杭毓抓住姬煦的肩膀,急問。
“我們這邊有點意外,但是總體順利。”姬煦扯下衣服,胡亂用力擦杭毓滿臉的血污。
杭毓發覺他閃爍其詞,她一把拍開他的手,問:“符蘭期在哪?!”她環顧四周,再問:“戰事已定,為何不見百姓?”
“軍隊入城,百姓哪敢出來。”
“不對。倘若符蘭期被抓,百姓将群情激憤,我與陛下商量過安撫之法!軍需官呢,為何不見他們安撫民衆?”杭毓側耳一聽,隻聞軍隊各種兵戈聲。她的目光逐漸銳利,胸膛開始劇烈起伏。
她原本要與姬煦調換,他追随皇帝殺閻王,杭毓配合顔則鎮壓東丘。姬恒以不可臨陣換帥為由拒絕了她,但答應杭毓不會傷無辜百姓。姬煦也信誓旦旦說他會管好鐵騎營。
杭毓兇狠的目光刮過姬煦的臉,又刮到閉目養身的姬恒身上。
杭毓帶出來的一個年輕小兵忽然用一口東丘話,大哭道:“大人!全城百姓皆押去了刑場!顔大人要殺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