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家幾十口人的生平冊快速略眼而過,宿淮按着額角,有些頭痛。與趙頌璟相關的一切,果真全都被抹去了。像有人或鬼,不準世人讀到她的生平。倘若原辭沒有将她的軀體保下,趙頌璟即如風過山巒,萬頃波濤平息後,不留一絲蹤迹。
泰山王握個扇子,給宿淮樂呵呵地扇風,“上卿,鬼谏之下,那魂是留不住的。想必您也知道,鬼谏可不是傳說中的盟約之器,而是鬼王的兇器,當年中央元聖仙尊都被這柄劍殺得節節敗退。以至于如今仙界完全閉門,半點不敢為人界出頭。”
“放肆!仙家威嚴,豈可容你妄議!”
泰山王臉皮厚,被斥罵了也隻當清風拂面。宿淮不準他說仙界,他便說鬼界好了。他道:“您也知道,我不過屍位素餐,活的鬼谏才是地府真老爺。她出事,鬼界早亂啦!您看,閻王們不是都躲起來咯!您說,這閻王一個個的,都恨不能生吞活剝了鬼谏,可她真死透了,誰都不敢攬這份‘功’。”
“早先鬼谏被人皇脅持,鬼王儀仗不是直奔人界興師問罪?怎麼,如今不找了?”
“我方才說了呀,鬼谏連仙尊的神魂都能傷,其它人鬼還留得住?我們鬼都信那位已經涼透啦,根本找不到了。也就你們人,老信這世間有神迹,哦,對了,還真有。那位原辭上卿才施展過廣大神通。”泰山王鬼裡鬼氣地笑笑,“小上卿是好人呐,是犧牲了登仙機會,施救鳳央吧?”
“你們倒是比本卿還一清二楚。”宿淮陰陽道。
“沒有沒有,您也知道,我被活鬼谏架空後,成了閑散閻王爺,不在這聽聽、那聽聽,日子得多無趣?”泰山王活像個說書的,一面說一面擠眼抓耳,非要讓他的話都“活靈活現”,“活鬼谏死啦,也不知誰來接這生死判官的職位呢?我不會又回去吧?倘若我上位了,一定也将宿淮上卿的親近之人從生死簿上劃去……那位殺掉活鬼谏的女英雄還好吧?我來瞧瞧她的壽數如何……”
泰山王将扇子随手插進後頸衣領裡,舔了舔手指便要翻看半空中杭毓那卷生死簿。但宿淮壓住了他的手背,“生老病死各安天命,無需你憂心。”
泰山王一愣,悻然道:“上卿貌比潘安,容姿絕代。世人不曉得此乃寶相,反将上卿視作妖魅,用以祭鬼。按說吃盡苦頭的人比誰都恨這天命,可上卿卻如此平和從容,怪不得進入司命宮三年,便修出仙氣。”
宿淮略微皺眉,道:“你知道得太多了。”
“人界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我在鬼裡也算長壽,怎能不知多些。您也知道……”泰山王的話被鬼師爺打斷了,鬼師爺在門口禀告說,功曹使者送來一封火漆信。
“給我做什麼?給鬼谏送去過目不就得了……”泰山王張口道。說罷才想起“真老爺”都魂魄盡消了,此刻他又成了地府的掌事。他伸出肥厚的手掌招了招,“拿來我瞧瞧。”
“是閻王們的信。”鬼師爺提醒說。
“那怎麼了?”泰山王給宿淮道歉,“您也知道,地府就是規矩多。哎,閻王們大動幹戈,其實盡是脫褲子放屁的事,偏偏手裡頭有點小權,就愛大搞這種浪費鬼力的事。”
說話間,功曹使者已至。那是擁有八蹄的馬身人面鬼,一日可行千裡,來往于各個閻王的屬地,奔波送信。
泰山王又舔了舔指腹,抖開信紙,眯着眼道:“噢?卞城王那白臉小子七日後要召開鬼雄大會?論一論深海煉獄和地府今後由誰管轄?死小子,我還沒死呢……”
泰山王不好意思似的,同宿淮道:“上卿見笑,家醜、都是家醜。”
宿淮無意聽鬼界那些肮髒事,他來此地大費周章,不過是替原辭尋趙頌璟。既已知曉趙頌璟不可能在此,他久留便無意義。
泰山王會看眼色,他極為周到地在地府門口便劃開岩漿,生出一道直通鬼門的路,恭送原辭上卿離開。
眼看宿淮從鬼界消失,鬼師爺才問:“大人,我們要對司命宮的人這麼客氣嗎?”
泰山王甩甩手,一副那你去跟他們打的态度,“一個小上卿已能施展令全城起死回生的仙術,這個二把手的實力更是神秘莫測。倘若此時為了面子和司命宮打,我真出點事,卞城王那個小白臉豈不是白撿兩塊屬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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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淮踏出鬼門時,是人界的深夜時分。晏林深察覺到鬼門将在銀月下開啟,立即騰雲而至,抱袖等他。“宿淮,你沒事吧?”
宿淮向來覺得晏林深的關心實在多餘,他都懶得答應,自顧自招來一朵濃雲載着他離開。晏林深搖着大袖,屁颠颠跟在他身後,好似宿淮才是司命宮宮主。
直到遠離鬼門,晏林深跳上宿淮那朵雲,強行攙扶住了他。
宿淮也不再硬撐,閉目緩緩調動仙力清除體内的污濁之氣。鬼與仙不相容,仙在鬼界多停留一刻,鬼氣便往身體裡多鑽幾分。哪怕宿淮的仙力有着堪比仙者的純淨度,但在鬼界待上月餘,也已經至極限了。
“趙頌璟的神魂皆已消散。”宿淮低着頭,沉聲道。
“嗯。”晏林深給他渡了仙氣過去,對這一結果早有預料。
鬼谏連楚江王都滅得一幹二淨,更别說一個半人半鬼的趙頌璟。隻是原辭的痛苦,他們都看在眼裡,他們想給小師弟求一個峰回路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