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你也不會選我,我……”施奕如鼻翼微酸,抿唇咽下了後面幾字,借用狠話掩飾狼狽,“那就在此一刀兩斷,你我永不相見。”
施奕如輕輕一躍,便消失在了林木間,他幅度極小地向後望了望,見背後空無一人,怒而揚起一陣掌風,眨眼便沒了人影。
連夜移平一片樹林後,施奕如還覺不解氣,天一亮便殺回了兩人昨夜分别之地。
四周靜悄悄,方圓一裡内一人也無。
施奕如狠狠踹向一旁的百年老樹,“一刀兩斷?永不相見?你做夢!”
在他猶自發洩時,一道略顯狼狽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不遠處。
“你不是走了嗎?還回來幹什麼?去做你的大俠,去救你的世人!”
施奕如眼眶通紅,沒有一點被看破的尴尬,轉身就要走。
他剛邁步,就感覺到手腕傳來一陣阻力——夏青陽拉住了他。
“等我、等我把這些事做完……我就去找你,你等等我,好不好?”
5.
一個人的路,要比以往長些,也要快些。
夏青陽日夜兼程趕至目的地,師父好友在此等候已久,雖然不見師父本人,但他仍打算先行完成長輩所托。
這廂事畢,夏青陽迅速打聽起自家師父的下落。他想,縱然背上“妖女”的惡名,但施奕如卻無論如何也算不得一個惡人,師父向來開明,不為虛名所擾,兩人想必應隻有些罅隙,而非死敵。
“不急,老夫還有件事想拜托小友。”
夏青陽心裡着急,但還是耐心等着,聽完他的話後,夏青陽臉色驟變,斷言道:“不可能!”
“我族聖物被盜,而後便出現在其身上,如何不可能?”高位上的人一改笑顔,陰冷地盯着夏青陽。
“還是說,夏大俠因兒女私情,妄想包庇此等陰邪妖女?”
夏青陽當場被壓入暗房軟禁,入夜,待衆人放松警惕後,他潛入宅院書房,企圖探聽到師父的蛛絲馬迹。
“夏绮這個冥頑不顧的老匹夫,死之前還在和我講什麼大義,可笑。”
“還好我早早在信中做了手腳,将他徒弟騙了過來,隻可惜這也是個傻的,竟沒能把人帶來。”
“等那琉璃簪落入我等手裡,再将這兩人一殺了之,又有誰能指摘?”
……
裡面的人放聲大笑,外面的人渾身發抖,湧入耳中的狠毒話語不斷刺激着夏青陽搖搖欲墜的靈魂。
他細細擦拭着劍刃,破門而入。
早知江湖中的大門大戶都有不軌之人,但沒想到有這麼多人蛇鼠一窩,在夏青陽将二人首級挂于鬧市,并附文狠狠扯下衆人不言于心的遮羞布後,衆多德高望重的仁義之士便紛紛發表檄文,号召武林豪傑齊手讨伐逆賊夏青陽。
不能閉眼,不能停下。
夏青陽扶着已卷刃的劍,咬牙站起,眷戀地望向遠處重疊的山脈。
他答應過要回去,還有人在等着他,他不能食言。
6.
施奕如一人回到烏程山,過起了從未想過的隐居生活,閑暇時,便下山添置生活用品,或修繕破損家具。
他常常坐在山頂,望着上山的小路,等着那不知何時才回的故人,一待便是一個下午。
實在想念,他就翻出筆墨,給夏青陽記上一筆,順帶附上自己的諸多要求——現在夏青陽已經欠了他五十六年的飯,要洗六十八年的碗,兩年方能下山一月,一天能反駁他的次數由十次減到了一次……
他記了滿滿一大本,該兌現承諾的人卻遲遲未回。
施奕如蹲在商販面前,細細挑選小雞仔。
邊上茶攤,幾人聊得唾沫橫飛。
“哎,聽說了嗎?以前住山上的夏青陽謀害俠士,包庇妖女!”
“不知道他叛逃後躲到哪去了?現在到處都是搜查他的人。”
……
施奕如手一抖,雞仔瞬間落地,驚慌亂竄。
他陰沉着臉起身,拽起路人的衣領,路人顫顫巍巍地又重複了一遍。
施奕如回山整裝,将房門一一落鎖,獵獵秋風襲過,一襲紅衣翻飛。
他離開時,像一尊嗜血的修羅,前去索命。
7.
夏青陽費力睜開眼,隻覺眼前一片影影綽綽的張揚紅色,有人用手輕輕拭去他臉上的血污,俯身在他耳邊道:“我們回家。”
一時間,夏青陽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人死前的幻覺,他隻是下意識地緊緊握住了來人的手。
“你這妖女,好壞不識,善惡不分,殺我門下衆多弟子,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将你與那逆賊一同就地正法。”
“你們。”施奕如環顧一周,“好壞,我殺得;善惡,我也殺得。”
等到夏青陽再次睜開眼時,入眼皆是熟悉的場景,他這才發覺自己已經回了烏程山。
房門被人推開,來人腳步略顯踉跄,衣衫早不似以往整潔,眼底的肅殺之意在見到床上的人後立馬轉換成了欣喜。
見到施奕如之前,夏青陽想和他說師父慘死,想和他說人心險惡,想和他說江湖腌臜……但見到來人後,眼淚卻先話語一步落了下來。
他一人在鋪天蓋地的追殺中尚且吃力,更何況施奕如還要帶着不良于行的他呢?夏青陽簡直不敢去想象他究竟是怎樣做到的,他抓住施奕如的手腕,急急忙忙地就要下地。
“走!山後有一條小路可以下山,你先走,我斷後。”
施奕如紋絲不動,反手把夏青陽拉了過來,用幹淨的手帕擦去他臉上的淚痕,他輕聲道:“沒用了,他們已經把山圍起來了。”
夏青陽握緊劍,狠聲道:“那我就去殺出一條血路。”
“不行,你的命是我的,他們還不配。”
施奕如怒目,拉着夏青陽到了後山的深崖邊,從這裡向山下看去,點點火光從半山腰逐漸向山頂靠攏。
危險将至,但他卻拉着夏青陽席地坐下。
“害怕嗎?”施奕如問道。
夏青陽握緊了他的手,搖了搖頭。
“我也不怕,”他笑道,“我喜歡這裡,你要是回來了,從這裡能最快看見。”
“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不原諒你,”施奕如撇嘴,“除非你答應我在記事本中寫的所有事情。”
夏青陽迅速點了點頭,不假思索道:“好。”
“你以後要快一點來找我。”
“好。”
“算了,你老是迷路,還是我去找你吧……”
點點火光已經成了可以看清的火把,不斷有人在叫嚣,待人上前,施奕如揚手,一點幽光從他掌心掉落,順着滿地的枯枝敗葉和精心布置好的引線,猶如蟄伏已久的火龍,瞬間吞沒一切。
8.
烏程山上的大火燒了三天三夜,崖下的溪流日夜不息,足足七日才褪去血色。
斷成兩截的發簪晶瑩剔透,沉沒在溪底,一尺開外,一柄卷刃的長劍靜靜伫立,經久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