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謝”兩字被姜姒咬得極重,倒讓趙萦有些心顫。
隻是,轉瞬間她便清晰了過來,姜姒的承諾如井中之月。
總歸她想要的,這人給不了。
她行了一禮,鵝黃色的裙擺泛起漣漪,“二嬸這說的什麼話?既是二嬸之托,阿萦盡力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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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雪覆蓋的冬日很快過去,初春已至,建康的柳樹冒出了新枝。
“萦姊!師父叫你了。”趙筠忽然大聲将趙萦從沉思中拉回現實。
她擡頭一望,程師正在擦他那把紅纓槍,雪白的帕子抹過,槍上泛起冷光。
“師父。”她遲疑地走上前伸手。
對面人放下手中槍,遞來一把弩,一落到手心沉甸甸的。
“今日不練劍嗎?”
“劍始終是近身的功夫,對你的用處遠不如弩。”
程師一路走到靶場末端,将草人按遠近立了一個又一個,直到靶場布滿草人才停下,“從近到遠,直擊要害,不射完這些靶子不能休息。”
“這麼多?”
趙萦調試着手中的弩,一聲驚詫從邊上傳來。
轉頭一看,果不其然是阿筠那丫頭。她身子骨弱,來武場不過是練些強身健體的五禽戲罷了。此刻看着滿滿一個場的草人,面上露出訝異。
“這不算什麼,但要你來做的話,射完隻怕天都黑了。”
“人與人生來不同,我做不得這個,但論談經論玄,你也比不得我。”趙筠不予置否,她在經綸玄學上的天賦自少時便展露。
“如今天下太平,陛下以文治天下。練就武藝者不過敵幾人,而文章之道能化千人。我觀萦姊,平日花在武藝上的時間怕是超過經史了。”
“陛下尚文,文史自是不可棄,但我們是武将之家,武藝亦不可懈怠。你看凝姊,雖日日忙于學習内務,但也不忘練習騎藝。”趙萦将一根箭簇上到弩上,瞄準,發出,堪堪射中草人左肩。
說到凝姊,她忽然一頓,擡頭望向一旁的馬槽。
凝姊那匹叫紅葉的馬孤零零地在棚裡吃草,時不時打個響鼻。“凝姊最近怎麼不來武場了?”
“明康公主承陛下之托,在上巳節舉辦一場曲水宴,請阿姊去做參謀。阿姊早前就和阿翁說過了,武課停一段時間。”
明康公主?
聖人起于微末,常年征戰,近兩年才平息南北,身邊僅一後二妃。明康公主正是齊妃姜妘之女,也是凝姊的表姊。
趙萦又射出一箭,這次的箭直直地沖出,如離弦之燕,紮穿了草人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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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巳節在農曆三月三,是聖人登基後的第二個重大節日。明康公主承聖人之托,将地點定在皇城郊外的靈泉宮,宴請青年男女。
因着多年戰事,文官武将家中皆有适齡未婚子女,受邀前往,大多醉翁之意不在酒。
“萦姊,從前少有這樣的日子,怎麼今日赴宴,你還戴着面紗?”趙筠是個閑不住的,剛剛落座便湊近趙萦,“瞧着已過了三月,你這疤怎麼不見好?”
萦姊今日少有的梳了靈蛇髻,眉間也點了花钿,配上鵝黃的裙,倒有幾分溫婉淑女的意思。隻是這面紗……實在是有些礙眼。
趙萦的手拂過面龐,很快又放下。
“别說這個了,瞧瞧那處,凝姊與公主。”趙萦将趙筠往左推了推,示意她向上看。
曲水宴座次并未按父輩官階之分,但明康公主為主,宴請衆人,自然應該坐于高處。
隻見她頭上并無過多珠飾,打扮與來赴宴的女郎并無太多不同,但通身威勢,叫人不敢直視。
凝姊坐在她下首,縱是兩人湊近交談,也絕不會有人将她們混作一談。
這就是權勢的力量嗎?
明康公主入京前,趙萦曾遙遙見過一眼,與普通女郎并無區别。
如今居然這樣不同了?
半響,明康公主鳳眸一瞥,太監便示意衆人安靜,“聖人初登基,體恤文武百官之苦,許本宮承辦曲水宴,各位郎君與女郎盡可各展所長,不要拘束。”
衆人拜服。
一旁的編鐘不知被誰敲響,圍在一起的樂師也開始奏樂。
侍女從溪水上遊放下第一隻酒,杯盞順流而下,一下便停在了一個穿着裲裆的郎君面前。
他有些不知所措,端起酒杯仰頭飲下,說了幾句不成文的句子,便匆匆站起身逃開了,顯然不善此道。
竹林邊設了投壺之處,正合适他。
趙萦望着竹林旁已圍了不少人的投壺,有些心動,正要起身一旁就伸來一隻手,扭頭一看。
趙筠佯作揾怒的模樣盯着她,“萦姊,你莫不是怕了作詩?我今日不與阿姊同坐,便是為了與你一較高下。你如此做派真叫我寒心!”
趙萦面旁有些發熱,趙筠這話聲音不大,但一旁的女郎都聽見了,望着她們吃吃地笑,好似她真做了抛棄姊妹的事。
她一把拉過趙筠,低聲在她耳旁道:“别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與明康公主不熟絡才與我同坐的。”
話雖如此,她還是無奈坐下。
酒過三巡,趙筠顯然已有了幾分醉意,趙萦也有了幾分微醺。
她向左看去,卻見着明康公主好好地坐在上首,凝姊的位置上卻已空無一人。
凝姊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