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有些失語,喉間像是梗着一根刺。所幸阿娘自個發洩完,又平靜地坐回去了,她無需再說些什麼。
意識到這點的她忽然松了口氣,很快又被自己的想法吓到,暗自鄙夷。
趙萦渾渾噩噩地走出了院門,與她從二房院裡出來不同,滿腹疑慮在她心底。
她要将阿娘接出侯府。
鮮卑與南朝注定有沖突。從前她覺得阿娘在侯府安全,是因為二嬸的為人。二嬸雖對她嚴苛,但從未對阿娘不利,相反,還照顧有加。
可若是真發生過阿娘口中的那種事,侯府于阿娘而言,與龍潭虎穴有何異?她必得讓阿娘離開。
她要思量一番,阿娘明面是大房夫人,在二嬸那,阿娘是轄制她的工具。如何能讓侯府放手?
若将阿娘接出,何處能安置呢?
她入宮後,終究無暇顧忌她,唯有她自立才是正經。
或許,找人送她回鮮卑?這個念頭隻在趙萦的腦子裡閃過,很快就被壓下。
鮮卑情況不明,她如何能将阿娘送到那邊去?
所幸離納賢榜上說的日子還有數月,她還來得及處理。
她懷着這樣的思緒回了院子,在床上艱難入眠。
-
沒過幾日,二嬸那邊果然有動作,又派了先前那個老婦來,她立在門口,笑着,莫名有些陰恻恻的,道:“太君有請,二娘子請吧。”
宜明見狀,朝趙萦投去着急的神色,被趙萦安撫下來。
到了目的地,趙萦才發現又是祠堂,上回是凝姊,這回竟是她了,趙萦心思百轉。
祠堂内的仆從被遣了出去,太君坐在上首,二嬸坐在一邊,另一邊的椅子空着,想是二伯不願多管。
她們二人均面目嚴肅,三堂會審一般将她夾在中間。
趙萦垂眸,朝姜姒那處望了一眼,見姜姒看着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她的心就定了下來。
“你要自請除族?”太君坐在上首,發話。
趙萦一愣,她不知道姜姒是怎樣和太君說的,隻得先應承下來,“是。”
“為何?”
她對這位祖母了解不多,但卻知道她年輕時是個巾帼不讓須眉的人物。
“孫女見過廣闊山川,也見過清冽泉泊,實不甘困于内宅了了一生。”趙萦頓了頓,“侯府繁華迷人眼,但卻不是孫女想要的。孫女之志,在仕途。”
“仕途?”趙太君從不覺女子有志是壞事,想她年輕時亦上馬提槍打天下,在沙場拼搏,但如今愈發年老,便知女子終究有别于男子。
仕途從來都是男子的遊戲,女子如何能參與?
她欲說教一二,但擡眼便見着那雙眼眸,閃着她年輕時一樣的光,甚至有些灼人。
她摸了摸自個的眼,早已被歲月侵蝕,生了紋路,那紋路壓着她,讓她再也無法說什麼。
隻是,逐仕途……為何要抛卻自己的姓氏?
這話她終究沒問出口,阿姒先前尋她時的說辭不錯,這個孫女幼年便不受她阿耶待見,之後逢亂遭不幸,如今不過被找回一年多,何來對趙氏的眷念?
“罷!”趙太君歎了口氣,朝一旁道:“阿姒,取族譜來吧。”
趙氏少血親,趙太君已然是現存輩分最高的長輩,族譜存于她手,此刻悄悄拿來,将她的名字劃去也不算違矩。
趙萦見着那族譜上劃去了屬于“趙萦”的那一欄,心裡說不清的滋味。
紙鸢剪了線,從此好壞皆由個人。
隻跪下朝着牌位與太君拜了一拜。
祠堂上的牌位上回她來探望凝姊時見過,當時隻是一瞥,如今她這般,此後與這牌位上的名姓再無幹系,祠堂也是再不會進了,便做最後一拜。
少女少有虔誠心,如今即便是跪拜,背脊依舊不彎,隐隐有幾分風骨在裡頭。
趙太君看着,忽然有些怅惋,若她長于趙氏,或許不會這般堅決離去。
但若真長于趙氏,隻怕這一腔熱忱要被埋沒在深閨。
當真是時也,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