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她不是沒有試圖阻攔過,可每回她話音剛落,李世民就二話不說往地上一躺,邊踢腳還邊嚎叫,
“阿父說祖母很愛我,我來了雍城,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可是祖母根本就不愛我,她什麼都不讓我做!我要回鹹陽宮,我要去找阿父嗚嗚嗚...”
這麼來回折騰了幾句,全靠蒙恬使出渾身解數才把他哄好,趙太後還能怎麼樣?
不讓這臭小子胡作非為,他就哭鬧着要立刻回鹹陽,還真能讓他回去不成?她隻能整日緊緊閉着正殿的門,眼不見心不煩。
趙太後的心情糟糕透了,李世民的心情卻好得不得了。
他這些日子借着玩鬧的名義,已經把雍城王宮的方位布局大緻摸清了。
在二月快結束時,他發現那兩個不知道被藏在哪裡的孩子,終于受不住烤肉的香味和蹴鞠木鸢的誘惑,趁宮人不注意悄悄溜出來了!
雖然他們後腳就被宮人急急抱走了,但整日故意到處溜達、正好在暗處撞見這一幕李世民,已經得到了一個最關鍵的實質證據:
如史書所說,趙太後确實和旁人生下了兩個私生子,還養在雍城王宮裡。
而那兩個孩子的長相,都與趙摎有幾分相似。
試想,如果秦王知道自己的母親和王叔暗中私通并且誕下了私生子,他還會信任趙摎經手過的一切事情嗎?
不,他會對趙摎充滿懷疑的怒火,而這份怒火會驅使他調查背後的全部真相。
所以自己隻需提醒到私生子這步就夠了,過猶不及。
二月二十五,天天都要堅持寫信的李世民,先摸出秦王給自己寫的幾封信看了看,嗯,惜字如金,每封都隻有十來個字。
第一封:吾兒世民今日乖了嗎?莫要惹事。
第二封:吾兒世民今日吃飽了嗎?莫要餓着。
第三封:吾兒世民今日想回宮了嗎?告訴蒙恬即可....
蒙恬見李世民看得直皺小眉頭,以為他是因為不識字而煩惱,忙上前自告奮勇,
“還是讓下官給二公子念一念吧,王上一片慈父之心,十分關心公子。”
李世民連忙擺手,小表情正經得很,
“不了不了,我要自己認出出,才不辜負阿父認真寫的這幾百個字。”
蒙恬尴尬撓頭,看了看竹簡上的十來個字,王上的慈父之心是有的...隻是,倒也沒有幾百個字那麼多啦。
李世民好好欣賞了一會兒秦王蒼勁的字,才把這些充滿了淡淡父愛的信收起來,鋪開竹簡開始給秦王寫信。
趙太後每回照舊要悄悄檢查一番,但看來看去也沒發現什麼異常的,時間一久也就倦怠起來,如果不是趙摎再三叮囑,她才懶得做這些事。
而且,李世民最近大概覺得跟她混熟了,又開始變本加厲地耍賴起來——
前腳剛交到宮人手裡的信,他過不了多久又要拿回去,重新塗塗畫畫一番再交給宮人。
有時,甚至要來回塗改四五遍,煩得趙太後真想把這些破竹簡全扔進火裡燒了,如果不是為了穩住這個小東西來麻痹嬴政,她早就這麼做了。
所謂神童,不過是口齒伶俐幾分罷了,其實也是個小傻子。
今天,李世民認認真真多畫了兩個小人,又拿給蒙恬欣賞了一番,才交給了宮人。
結果宮人剛走到一半,蒙恬又追了上來,
“二公子說,忘了畫送給芈夫人和長公子的花,還要再改一下...”
如此來回了四趟,這封信總算被交到了趙太後手中。
她聽完宮人略帶委屈的抱怨,心頭也是一陣發怵,生怕李世民還要來煩他,胡亂看了看就快速塞到宮人手中,
“馬上讓信使送出去,要快!”
宮人接過信就想跑,趙太後急忙喊住她,
“本宮現在要小憩片刻,任何事都不許來打擾!”
宮人猶豫道,
“可是,萬一二公子他又要塗改...”
趙太後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道,
“這信,立刻讓人送出去!”
宮人幾乎是健步如飛地往殿外奔去,哪知她剛跑出園子,蒙恬又追來了,他喘着氣道,
“小公子說,忘了給王上畫一隻狸貓...”
如此反複折騰了數趟,當李世民意識到今天就是最好的時機那刻,一點也沒耽擱,毫不猶豫在竹簡上快速添了幾個字。
好運确實會伴随早有準備的人。
這一天,被李世民折騰得煩不勝煩的宮人,直接按照趙太後剛才的吩咐,把這封信徑直交給了信使。
...
鹹陽宮裡,秦王面前擺着一卷卷竹簡,他挨個看完一遍後,又重新打開細細看了起來。
若是旁人代筆的也就算了,可這是世民親手給他寫的信。
雖然大部分畫得烏漆嘛黑的,但他這當父親的看得多了,好像已經無師自通了一門技能:
他似乎看得懂世民想表達什麼了。
第一天,祖母抱他了,但他想阿父。
第二天,他放紙鸢了,但他想阿父。
第三天,蒙恬教他用石子打鳥了,但他想阿父...
秦王一卷卷看過來,目中含着李世民從未親眼見過的慈愛。
呂不韋走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場景。
這一刻的王上,柔和得像當年乖巧跟在先王和他身後的孩童。
他的眉眼不覺也松弛下來,笑眯眯道,
“王上又在看世民寫來的信嗎?算算時間,這小家夥去雍城已将近二十日了,臣也很想他。”
說着,他把手中的竹簡呈上來,
“臣湊巧在殿外碰到信使,這是今日快馬送來的信,世民每日都不忘給王上寫信,這份稚子濡慕之心着實讓人羨慕啊!”
秦王忙讓人把竹簡遞來,又命蒙毅把他手頭看完的信抱給呂不韋,語氣驕矜道,
“嗯,雖然世民還不會寫字,畫得也不太美觀,但以他的手腕力氣,能畫成這樣已經算不錯了,寡人每日就靠他這些家信來哄扶蘇。”
呂不韋的兒子們個個不成器,還不知眼下有多羨慕寡人。
說完這話,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呂不韋。
呂不韋愣了愣,突然間福至心靈,急忙打開一卷了竹簡——
啊,他這雙飽覽過天下書法和名畫的眼睛!
這樣一篇墨迹團團的鬼畫符,王上竟然誇它“不錯”?
但呂不韋迎着秦王隐含期待的目光,終究是一臉驚歎地細細品味起來,邊看還邊誇,
“世民這畫畫得确實不錯,筆力雖是稚嫩了些,卻透着一份天然去除雕飾的童真,臣從畫中,甚至能看到他對王上深深的思念...”
聽着呂不韋滔滔不絕的贊美,秦王突然覺得這人也比往日順眼了幾分。
他挑了挑眉,打開手中新來的家信仔細看起來。
呂不韋趁機摸出帕子擦了擦汗水,看來自己還是太坦誠了,不太習慣睜眼說大瞎話。
然而就在這時,秦王緊盯着竹簡的目光遽地變得銳利起來。
他微微顫抖着食指,用力按住竹簡上用陌生筆迹書寫的“趙摎與趙太後有兩個私生子在雍城”幾個字,猝然冷聲道,
“相國,那件事你還打算瞞寡人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