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嶺連綿起伏,山間玉帶,雲海藏月。
卯時妃色,日頭破水霞光四起。
“小姐,”崔娘叩開了房間,端了溫水進來,“老婦替小姐梳洗罷。”
舒醴一宿不得安穩,張口第一句便問:“崔娘,顧翁可醒了?”
“醒了,現下大夫正換藥。”崔娘替舒醴绾了堕馬髻,簪了碧玉素簪。
舒醴一聽,起身便要往左廂房去,不想腰間鈍痛險些沒立穩。崔娘見狀想是她記挂顧翁,趕緊扶住舒醴:“小姐慢些過去,顧翁換着藥呢,您先用了早膳再去也無妨。”舒醴回過神來,真真是急得忘了這事兒。
“小姐,”崔娘問道,“與您同來的少郎,可是才班師回朝聖上親封的冠軍侯霍家少将軍?”
“……是。”舒醴一時緘口,緩了緩才淺聲應道,坐回銅鏡旁。
“老婦真是有福氣,得見大漢少将軍,”崔娘眼裡裝滿故事,“小姐不知,這鄉野村間早都傳開了,勇冠三軍的冠軍侯,真是替咱狠狠出了這口匈奴的惡氣!老奴祖籍在北邊,幼時匈奴年年來犯,父親因此失了性命,老奴同母親颠沛流離南下,幸得遇見舒家東主,這才安定了下來。”崔娘憶起往事言語哽咽,盡量控制情緒怕失了儀态。
舒醴聞言轉過身,緊握了崔氏的手:“崔娘,我們就是您的親人。”
舒醴隻喝了半盞米粥,便急急尋顧翁而來。
進了屋,霍去病同牧野已在房内。牧野坐在床邊正收着醫藥箱,霍去病立在牧野身旁,探手試了顧翁額頭。
“顧伯伯,”舒醴終是見了顧翁醒來,守到床笫哽咽,“您可算醒了……”
顧翁唇間煞白,精神卻好上許多,面上少了昨夜的痛楚,見了舒醴紅腫的眼睛,言語間盡是虛弱:“醴兒不難過...老夫這不是好好的麼?”
“舒姑娘放心,”牧野安慰道,“顧翁既已醒來,就是過了危險期,好生将養便是。近日飲食需清淡,以流食為主,正常如廁後方可緩進他食。”
“嗯,”舒醴聽得仔細,點頭應道,“多謝牧大夫!”
“顧翁痊愈至少須十日,這些時日就不方便挪動地方了。”牧野言外之意顧翁近日必是不能趕路回城的。
“好。”舒醴心下明白,顧翁需得靜養些日子。
“崔娘,您帶牧大夫他們進膳去。”舒醴心下猜定他們必是一早便探視顧翁,尚未用膳,自始至終不敢看霍去病。
“是。”崔娘應聲帶路出去。
舒醴守在顧翁床榻,一步也不離開。
“少郎,”牧野端了米粥,咬了口白面大馍問道,“我們何時回城?”
霍去病頓了一下,低頭喝粥,并未回話。
牧野已是猜出個大概,這小子悶不出聲,已然态度明朗。“顧翁如今已無大礙,我留了些草藥,足夠了。”牧野夾了塊竹筍放入嘴裡,脆脆作響,補道,“這裡離上林苑甚近,我們直接奔了虎贲營去。”說完将臉埋到粥碗裡偷笑。
霍去病并未擡頭,哪見得這皮樣兒。
“既是離上林苑近,早晚回去都是一樣。”霍去病放下碗來,“等顧翁病情穩定再回。”
他哪裡曉得,心下所想便這樣暴露到灑脫不羁的牧野面前。
“好——”這牧野長長拖了一口氣,若無其事地大大喝了口粥。
其實,舒醴一進顧翁房門,霍去病便覺出她腰間異樣,想來昨夜必是哪裡磕到了。
早膳後,霍去病吩咐齊豐将裡長送回鎮中,從哨卡帶過來的兵卒暫駐莊中護衛。這裡長對霍去病又敬又畏,不敢有半分多言,臨走時硬生生将相邀冠軍侯的話咽了下去。
晨光熹微,鄉間辰時四處炊煙袅袅,一派煙火。崔娘照着牧野的囑咐守着煎藥,一刻不敢耽誤。
舒醴昨夜并未睡好,腰間疼痛,侍奉顧翁早膳過後便回了屋。崔娘忙碌,箓竹不在,多有不便,舒醴和衣趴在榻上,反手揉揉腰身,不敢下勁,不知如何緩解。
忽聽得門外有人叩門:“舒醴。”霍去病嗓音低沉磁厚。
舒醴身子一緊,一把拉過裘被捂住頭,左胸膛“咚咚”亂跳,全然忘了腰痛。
“是我。”霍去病舉起右手,又扣了扣銅環。
這兩日一想起霍去病,舒醴便是耳紅面熱,從昨夜到晨間,不敢看霍去病一眼。
舒醴強忍腰間疼痛,怯生生移到門邊,開了半扇房門,曾青缣刺繡雲紋護腕映入視線,璆琳信期紋束袖經錦長袍下身姿修長挺拔,舒醴第一次看清了霍去病容顔:月魄茱萸紋绲邊的領口間麥色脖頸喉結分明,面色欺霜含威不露,束發玉冠,眉目清凜,鼻梁挺括在一汪深潭間,薄唇輕抿,那汪深潭裡,盛滿了炙熱關切。
舒醴避開迎過來的視線,燒紅面頰低頭抿了朱唇問道:“少侯何事?”
霍去病眼裡盛滿了舒醴的嬌柔,攤開手掌遞過去一方瓶壺:“南疆跌打清涼膏,舒筋活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