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醴略有遲疑,蒼煙落照的袖底指尖微蜷,陷進掌心的紋路裡。少頃,她點頭應下,跟着霍去病上了岸去。街市熱鬧,人群摩肩接踵,舒醴無心道旁攤鋪,眉眼低順走在霍去病一旁,身旁紫鼠經錦紅藤杖信期紋衣袂掠過青磚上零落的桂子,隐去袍間茱萸紋刺繡鹿皮靴,她便也跟着移了半寸雲頭錦履。
市聲沸反盈天,傾瀉銀色将街燈金箔碾碎了潑在酒旗招展中,舒醴盯着青石磚上的緘默淺影,看它被斜插的茱萸枝切成細碎的青苔。
箓竹不遠不近跟在二人身後。
他腰間浮雕螭虎玉珩輕叩劍鞘的脆響潛入糖畫攤的銅勺聲中,墨色鹿皮靴踏過水窪時,信期雲紋金線如焰火遊走明滅。斜刺裡突然推來一車晚開的木樨,她踉跄半步,霍去病一把攬過舒醴香肩,箭袖帶起的檀息堪堪掃過她垂落的鬓發,躲開推車!回過神來,赤紅陡然開在舒醴耳後,他身後隔着一籠熱氣騰騰的栗子糕,桂花蜜釀的甜腥漫上來,将二人影子洇成宣紙上漸淡的墨漬。
“南齋坊的月餅甚好。”舒醴身上清香遊離,卻是霍去病叫不出的香色。
“嗯,聽說過。”舒醴立穩腳跟退開,避開那雙深潭。
“月餅好,景色也好。”霍去病說着便往南齋坊的方向去,“同我來。”
舒醴原想回絕,腳下卻很實誠跟了過去。
中秋佳節,南齋坊喝酒賞月的人無數。
“我像是瞧見了冠軍侯。”李敢坐在二樓雅間,順着内堂窗口往樓梯望去。
“莫不是你眼花,今日宮中夜宴,冠軍侯這時候在宮中。”李賢再開了一壇酒,順着李敢的方向望去,隻見了樓梯拐角一雙背影,“來,你我兄弟久不相見,今夜不醉不歸!”
霍去病帶着舒醴到了常來的雅間:摘星閣。
這是南齋坊最高一處,外頭有一處平台,從這處俯瞰長安夜景,亭台樓閣,明渠縱橫,河中水燈蜿蜒,果真星燦點點宛若銀河。
坊間小二端了點心月餅上來:“侯爺,這是今年新得的月餅配菊花酒,您嘗嘗鮮。”
霍去病示意舒醴落座,自己撿了對面的團席坐下。
既然來了,舒醴也就不再拘着禮數,坐了下來:“少侯雅緻,選了這好處。”
“嘗嘗?”霍去病移了玉色月餅過來,小巧精緻。
舒醴接過來,淺嘗一口,軟糯酥口,果然極緻:“今年中秋夜宴,少府太官令加了枸醬數目,少侯為何沒去?”
“宴會無趣,不如賞月。”霍去病端起酒壺為舒醴斟了一杯菊花酒,“這酒不烈,飲來有菊花淺香。”窗外月色皎潔,如銀似瀑傾倒滿看台。霍去病十指修長,虎口關節處卻鮮見老繭,應是經年累月握了兵器所緻。舒醴低頭抿了一口酒,果然唇齒生香。
“我聽林管家說,送到府裡的枸醬皆取了一半價位,姑娘做的虧本買賣。”霍去病一杯菊花酒下肚,又自顧自續了一杯。
“冠軍侯多次搭救,無以為報,何足挂齒。”舒醴心中實是不知當要如何答謝霍去病救命之恩,若是從了她的意願分文不取也是應當的。
“這是兩說,”霍去病說得輕描淡寫,“生意歸生意。”
“如何使得?”舒醴回道。
“如何使不得?”他眼神笃定,不偏不倚。
舒醴嗆了口酒,用絹帕捂了朱唇,才緩過勁來,不敢迎面,拿了一塊糕點放入口中。霍家少侯一再試探,剔透玲珑的舒醴又如何不能深會其意?有一處确是她不能明了的,堂堂冠軍少侯,真心幾許?緊要的,她舒醴待對面之人又是何情義?
立在一旁的箓竹向來是機敏的,打斷窘迫:“小姐,你看外頭月色真好。”
“果然,月色不可負。”舒醴起身拉了箓竹去看台。
霍去病亦起身跟了出去,倚在窗旁,端了酒杯看舒醴歡快清影。這清奇嬌柔又倔強隐隐的女子,屢屢叫他破禁道不出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