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出這道甜食的是蔡女，景稚剛才親眼見她把甜糕從甗上取下來，又仔細的擺放到食盤裡。

芈淵嗤地冷笑道：“這就是你的大事？”

“怎、怎麼不是呢？”景稚直起身子強辯道，“大王您不知道蔡女的底細，我叫人去傳舍打聽過……”

一道亮光閃過，短刃從芈淵手中擲出，“咣當”一聲插到景稚身前的地面上。

景稚吓得尖叫一聲，癱坐在地上。

芈淵一臉陰沉，喝令道：“來人！将她和她帶來的人看管起來！祭禮結束前不準離開！”

寺人馬上将景稚身邊的仆女捆縛住，嘴裡塞上麻核，提出王帳交給王卒。景稚帶來的車夫和侍衛，本在帳外等候，還沒來得及聲張，都被如法炮制，丢到旁邊的營帳裡。

送薄媪回王城的侍衛返回營地，進入王帳時，隻見景梁之女在旁，侍衛愣了一下，向芈淵行禮道：“按照王上的吩咐，用于誘捕野獸的生豬都被圈養在畜圈裡，已養得上了膘，可以出欄了。看守生豬的弟兄說有人去瞧過，不過沒有大妨礙，請大王放心。”

侍衛說“有人去瞧過”時，不露聲色的瞥了景稚一眼。

芈淵颔首，令侍衛退下。

景稚聽不懂他們的暗語，以為他們又在說田獵的事。剛才一提蔡女，大王就變了臉，一副要殺人的模樣，令景稚又是害怕，又氣鼓鼓的。

她從未見大王對哪個女子如此維護過。

都怪可恨的蔡女。

等祭禮結束，她勢必要當着大王的面戳穿蔡女的真面目！

“我自己會走！”眼看寺人再度靠近，景稚從地上站起來，雙腿發抖走了出去。

芈淵從寺人手中接過短刃，拿刃尖戳了戳盤中的甜糕，一刀切下去。

梅紅色的果實被蒸成了泥，融入金黃的粟米中，融合了谷物溫熱的香氣，讓人忍不住想要品嘗。

芈淵未動。

怪不得他們出發去夜燎前，聽蔡女請求寺人幫忙從山裡采摘些漿果回來。自從他的庖廚中多了個女子，他的案上時常就會冒出來一些他不常吃的菜式，比如魚羹，又比如眼前的甜糕。

如果蔡女在旁邊侍奉，他從她小心克制又瞬息變化的細微表情中，也能看出這道甜糕必定是她所做。

良久，芈淵長指一伸，夾起一塊被他切開的甜糕送到口中。淡淡的甜香撲鼻，味道也是清淡的，沒有蜜糖那般甜膩齁人。

等他嘗了幾口甜糕，再把箸筷伸向鹿和兔的炙肉，他頭一回發覺自己原先的口味是何等油膩。

芈淵面不改色的又拿起一塊甜糕，中和殘留在口腔裡膩人的油葷，直到把所有膳食一掃而空。

盡管芈淵嘴上從來不說，也不得不承認，蔡女在為他料理膳食方面頗有些出其不意的巧思。她的膽怯和畏縮像兔子，那靈巧又狡黠的模樣也活像一隻探出爪子小心試探的兔子。

反觀和她同為蔡人的蔡國使團，隻有自不量力的愚蠢。

被扣留在傳舍的蔡國副使等人，不老老實實的呆着，竟敢把手伸到楚國的朝堂裡來。他們趁他巡狩之際，暗中勾結王叔度，意圖在夏祭期間謀反。

可惜他們所有的動作都在芈淵的冷眼旁觀中。他把申叔偃從使團調離，放松對副使等人的監視，就是要讓這些蠢物自行露出馬腳。

景稚擅自派人去傳舍打探消息，差點打草驚蛇，芈淵殺她的心都有。等将王叔度等人一網打盡，他會就景稚的事一起找景梁算賬。

至于蔡女——

薄媪把她送到他身邊，他将她留下，一方面是為了避免把她放出去亂了景肱的意志，另一方面，也是不想讓蔡國使團的人因為一件不起眼的小事生出警覺。

今夜過後，她是死是活，看她自己的運氣。

芈淵漠然不語，由寺人為他穿戴好冕服和九旒白玉冠，随後步出王帳，率領王卒往祭台而去。

和前幾日一樣，整個營盤呈現出松弛懈怠的樣子，隻有在王帳外來回巡邏的王卒依然戒備如常。

祭禮用不到楚王私廚中的庖人，庖人們結束了一天的忙碌，終于可以歇一歇，紛紛站在營帳門口左右張望。

素白的宮裝倩影從庖廚走出來。

眉目柔婉的少女托着一捧沒用完的漿果，笑眯眯的請庖人品嘗。

芈淵面無表情的移開目光。

也罷，看她尚且安守本分，可免去她的連坐之罪。

“令侍衛小心看守王帳，不得有誤。”芈淵微微頓住腳步，吩咐留守王帳的啞巴寺人。

王上頭一回就細枝末節的事叮囑他們，寺人心中訝異，不敢顯露出來，隻默默的颔首領命。想來是因為景氏女的緣故，大王雖然大發脾氣綁了景女的下人，但還是惦記景女的安危。今夜恐怕很難安甯，景女既被羁留在王帳，她的安全理應在他們看護的範圍内。

芈淵懶洋洋的看了庖廚一眼，轉身離開。

阿姮隐隐察覺有一道目光投過來，她收起笑意擡頭，看到一片烏沉沉的背影。身着黑色冕服的楚王被擁簇在大隊人馬中間，揚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