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潭深處，沙泥淤積，砌堆出一片沉寂水底世界。

四周昏昏茫茫，暗郁陰森，隻有微弱細碎的月光從水面上分幾隅搖落下來，勉強擦亮了一點模糊的景象——

比如說一條幽深的通道。

水底令人窒息的壓力在離清緣走入那條幽深通道時刹然被隔絕，她擡手把能量耗盡的呼吸符揉成一團，丢在了密叢叢的水草間。

離清緣拉開通道盡頭那扇鏽迹斑斑的銅門，忽覺自己湧然被一陣白光包裹，再睜眼時已躍入陸地之上。

面前，镌刻着“極樂城”三個大字的牌匾正懸于紅色城門上方。

“...極樂城？”離清緣默念着這三個大字，心下不禁泛起幾絲疑困，她上一世穿過毒潭，到達的明明是某處不知名偏僻村落。

怎麼這一世變成了這樣一座城池？

壓下心中的疑惑，離清緣緩緩走近了極樂城。城門口有三兩侍衛看守，穿着統一的黑色長袍，見她靠近，立馬露出戒備的神情。

他們按着劍柄，攔下她問：“姑娘來我極樂城中所為何事？”

“找人。”離清緣掃這幾名侍衛一眼，對方的眼珠似有機質玻璃，灰僵僵的質感，她含笑說，“你們城中有一個叫檐如歲的人麼？”

那侍衛思考起來似是有些緩慢，半天後才慢吞吞回答：“你...你找我們城主做什麼？”

城主？極樂城是檐如歲的城池？

離清緣略一皺眉，在她思考的途中，另一名侍衛忽一動不動盯着她的面容瞧，灰僵僵的眼珠直勾勾的。

“你——”另一名侍衛的眼珠終于動了，蒼白的嘴唇也跟着翕動，“你和城主畫像中的那名女子好像。”

…咦，這樣麼？

“不是好像。”離清緣歪了歪頭，“那就是我。”

*

侍衛們最終放了離清緣進城。

這座融融城池街景如畫，十裡樓閣迆逦延開，喧喧嚷嚷人來人去，春似海般深，花花樹樹枝榮葉茂，芳芳菲菲一片盛景，姹紫又嫣紅開遍。

城主府就在街道的中央地段，極秀麗一座雕梁畫棟，飛翹檐角上镌刻銀蓮紋路。

白玉階砌出一段入府路，離清緣往階上走，行至半途時忽一回頭，竟見着那兩名送她來的侍衛仍舊立于階下，正目不轉睛盯着她往上走。

不遠處商販吆吆喝喝不絕于耳，本該是極熱鬧的人間聲響，卻沖不淡離清緣心裡倏然而生的詭異感。

“上去。”兩名侍衛的眼珠轉動出一般無二的角度，異口同聲催促她道，“上去。”

見她不動，他們又一齊固執重複了一遍：“上去。”

“上去。”

“上去。”

“上去。”

……

他們緊盯着她，反反複複吐出這兩個字，似永不會疲倦。

離清緣若有所思收回視線，卻忽覺小腿處攀上冰涼滑膩的觸感。不等她回頭去看，整個人就已被倏然勾連着卷起，被摔落在城主府内滿地鋪開的柔軟紅綢上。

纏在她小腿處的物什修長而柔軟，似月色編織而成的剔透絲線，覆蓋着的細小鱗片反射出輕盈的光澤，末端鑲一枚銀色的蓮花飾物。

這似乎是...蛇的尾巴？

離清緣擡眼，見一顆巨大的銀色蛇頭怼到自己眼前，刹然放大。她愣了兩三秒鐘，就見對方整個蛇頭擠過來，挨着她的面頰蹭了蹭，這樣蹭完還不夠，它甚至還伸出銀線般的舌頭舔了舔她的臉。

口水濕濕嗒嗒黏黏糊糊附在離清緣臉上，她有些不确定道：“...小...小乖？”

銀蛇見她認出自己，更興奮了，當即又要再貼上來蹭她的臉。

離清緣伸出手一擋，果斷無情拒絕：“你是蛇，不是狗，别這麼一副二哈樣。”

銀蛇從嗓子裡擠出“嗷”一聲委屈的叫喚，離清緣站起身來掃視四周，拍了拍它的頭作安撫狀，而後問：“你主人呢？”

顯而易見，這條銀蛇的主人是檐如歲。

初見檐如歲，就是離清緣救了他的這條蛇。那會小乖還沒有現在這麼巨大，還隻是巴掌大一條小蛇，它生一身銀白顔色，在水面撲騰時像跌落進去的月光，叫人根本發現不了。

離清緣發誓，她從來沒見過那麼笨的蛇，連泳都不會遊，差點把自己淹死在河裡。

她蹲在九曲堤旁，雙手往下一掬，本想得捧清水洗一把臉，卻沒想撈上來條半死不死的小蛇。

雖然南疆自古多蟲蛇，但離清緣一向怕這種滑膩膩又陰森森的生物，一般遇見都是能跑多遠跑多遠。但那會她看着手心裡頭才跟她巴掌般大的銀蛇，頭一次沒産生惡心的感覺。

這條蛇生得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