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苗姨和二人聊天,問離清緣說:“乖囡,你和阿歲準備什麼時候成婚啊?”
離清緣這會正在喝魚湯,聞言一嗆,濃白湯汁卡在嗓子眼裡,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她咳了兩聲,還沒說出話來,就聽那瞎眼小孩涼飕飕開口:“哦——她不願意跟你成婚。”
不用想都知道這話是對檐如歲說的。
檐如歲坐得離小孩近,聞言便伸了筷子開始往小孩碗裡夾菜,堆堆積積出一座小山,順勢擋住了對方看飯桌上衆人的視線。他用力一捏小孩的肩膀,微微一笑:“小孩子,長身體,少說話,多吃點。”
小孩突兀的橫插一句,倒是讓離清緣免去了回答這個叫人不知如何作答的問題。她心下松了一口氣,低頭扒飯,一頓飯吃得膽戰心驚。
*
苗姨的眼珠也有僵硬的質感。
隻是很淡。
今天在街上時,她有意無意瞧過極樂城居民們的眼睛,毫不意外發現眼珠僵硬質感越濃的人,動作行為越詭異。
像...隻能觸發關鍵詞的最普通NPC。
夜裡回了城主府,離清緣坐在床頭,手裡把玩着一截她撿到的斷指。
那截斷指在昨夜的大雨裡浸泡過,剛剛已被她翻來覆去查看,灰黑色的皮肉,和京郊的石屍很像。
看起來石屍的出現真的和這裡有關。
大概率也和檐如歲有關。
往前數幾個小時,離清緣和檐如歲離開苗姨家。
她跟在檐如歲身後走,走着走着,對方卻忽地停了步子,她腦海裡正想事,“咚”一聲撞到人後背上。
少年的後背瞧着很薄一片,線條也是幹幹淨淨的清瘦,但撞上去仍舊叫她額角一疼。離清緣揉了揉額角,剛想怒視對方,就見檐如歲已低頭看她。
“所以——”他抿唇,“離清緣,我們現在是什麼關系?”
離清緣眨了眨眼。
她說:“你想我們是什麼關系?”
面對傲嬌,把問題抛回給對方是最好的做法,因為往往對方會憋悶着說不出内心的真實答案。
果然,檐如歲久久沒答,隻依舊抿着唇,像在思考些什麼。
“哦,我知道了。”離清緣點了點頭,說,“你想我們沒有關系。”
她這句話說完,就邁開步伐,自己輕快又雀躍地往前走去了。
“喂——”眼見離清緣往前走了,檐如歲急了,他伸手一扯對方纖細的手腕,把人帶回自己懷裡。
被檐如歲這麼一扯回,離清緣的面頰剛好貼到他的胸膛上,滾燙灼熱,她被對方摁在這一方天地裡,能聽見清晰的心跳聲。
“咚”,一聲,“咚”,又一聲。
不停歇地急促震動。
離清緣心下了然,面上卻推他,語氣悠悠:“幹嘛?”
“我...”檐如歲沉默一下,片刻後才道,“我不想逼你。”
他垂眸看離清緣,蝶扇般的睫羽撲撲閃閃,根根分明的纖細濃長。他輕聲開口:“我希望你是真的願意和我結為那種關系。”
這樣旖旎柔和的氛圍戛然而止在小乖忽地從城主府深處遊出的那一刻。
它一甩銀色長尾,口中發出離清緣聽不懂的奧秘古語,不同于往日裡單一的“嘶嘶”鳴叫。
還抱着她的檐如歲面色忽就一凝。
而後便匆匆離開了。
思緒又轉回石屍的事上,離清緣忽地就想要是這時候檀秋祝在就好了。
畢竟沒人比他更了解妖物。
她摸了摸脖頸間系着的那半枚碧桃花玉佩,把它從衣襟裡拿出來,認真看了看。檀秋祝那時說見玉佩如見他,這是進入鎮妖司的身份證明。但除了這個之外,還有什麼别的用處嗎?
但不管有沒有别的用處,萬一這東西揣她脖子上,哪天不小心給丢了呢?
那等她回去再攻略檀秋祝的時候,對方不得發瘋三千回?
離清緣捏着這玉佩又看了半晌,确定是沒找到什麼玄機後,把它從脖頸間取了下來,收進了儲物靈囊裡。
但在她想象不到的另一邊,檀秋祝正眉目沉沉站在一片幽深平原間。
白水在月光的映射下泛着寒冷的光澤,碧桃花樹大片大片占滿整處平原,遠處的黑山連綿起伏,拔起如陡峭懸崖。懸崖上錯亂不一地鑲着許多扇黑色鐵門,厚重的鐵鍊交雜纏繞在門上。
這裡是鎮妖司關押妖的禁地,鮮有人迹。
檀秋祝往日皆用紅綢帶挽成高馬尾的墨發此刻盡數散開,随着荒寂平原上無盡的風聲與水聲飄蕩在身後,黑衣翩跹如紛飛的蝶。
那半枚碧桃花玉佩浮在半空之中。
一根極細的紅線從通體純白的玉佩之中穿出,正遠遠連接着不知遙遙哪處。但像忽一陣什麼力量回撥一般,濃重鹹腥味從喉端溢出,檀秋祝嚼出一口鮮血,猛然吐落在黑色廣袖上。
那痕迹像盛放的碧桃花。
靡麗鮮妍。
他面不改色從摁住自己頸側要冒出的紅色鱗片,掌心滴滴答答淌出的血流溢入鱗片之中,混作一團豔紅,分不清是血還是鱗片本身的色澤。
六年前鎮妖司大赦天下妖後,這裡便很少再啟用。絕大多數曾在此處被鎮壓的妖都離開了,唯有一位留下了。
——檀秋祝自己。
他是隻半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