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許久後,他突然看向我,用那毫無起伏的聲調說道:“她平時,是習慣低着頭走路嗎?”
當然不。
貝爾碧娜是廚房裡最活潑的藍山雀,走起路來總是仰着頭,高興時腳步更是輕盈到仿佛能飛起來。
她從不畏懼任何人,大方又懂事。即使迎面遇到那些打獵歸來、身上還沾着血的衛兵,她也會毫不畏懼地跟人打招呼。
隻要與她接觸過,沒有人不喜歡她。
别說那些守衛,就算是伯爵閣下身邊的騎士也有對她另眼相待的呢!
我發洩般說完這些,便試圖從那年輕人臉上看到些不同的表情。
可他還是令我失望了。他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隻專注看看地面,又看看天空……他又開始看着天空發呆了。
我算是相信貝爾碧娜的話沒有誇張,這可真是根沒有感情的木頭!
我徹底失去跟他交談的心情,轉身邊走。
不過看他專注看天的樣子,似乎也不是很在意這點……無所謂了,反正我跟這個年輕人應該不會再有什麼交集。
貝爾碧娜的死隻在那幾天掀起過一點漣漪。
盡管她生前是那樣一個讨人喜歡的姑娘,可死了就是死了,傷春悲秋都是貴婦們的特權,我們這些還需要為自己讨生活的人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去緬懷一個死人。
我很快有了新的幫廚,也是個手腳麻利的姑娘。
隻是與貝爾碧娜不同,她很沉默寡言,一天到晚都聽不到她說超過十句話,總歸讓人有些寂寞……
不,這樣不對。
瑪麗也是個好姑娘,我不該總是拿她跟貝爾碧娜做比較。
說到底,我還是在想念那個姑娘。
她總讓我想起我那可憐的大女兒……如果她能長大,一定也會像貝爾碧娜一樣明媚活潑,僅僅是看到晴天就會開心地哼起小曲……
真是年紀大了,光是想起就忍不住想要流淚。
不過總會過去的……隻要時間過去得夠久,再心痛的感覺也會被沖淡,對此我可是有充足的經驗。
深吸一口平複心情,看看外面的天色,居然已經到下午了。
今天的廚房内有些冷清。相對的,後堡場的方向傳來一陣接一陣的笑鬧聲,我這才想起今天那邊正在舉行什麼活動,大概是一場騎馬比武的練習賽吧。
不久前雅各布少爺的長子出生了,也是伯爵閣下的長孫。
伯爵閣下年過五十才有了第一個孫子,自然高興壞了,當場就表示要為新出生的小少爺提前舉辦一次馬上比武。
時間安排得匆忙,總管莫迪凱先生這幾天估計都忙昏了頭,練習賽更是三天兩頭就來一次,倒是讓城堡内的氣氛活潑了不少。
春天到了,人也該多出去走走,說不定也能讓心情變好。
我擦擦手,對還留在廚房中的幫廚們囑咐了幾句,便向後堡場的方向走去。
此時的後堡場十分熱鬧。
看來總管先生為這次慶典費了不少心思。不但有比賽可看,還請來了不少雜耍藝人,連熊都弄來了兩隻。
“黛拉奶奶!你也來看熊啦!”
發現我走進,圍在籠子邊的其中一個孩子轉過頭,朝我揮手打起招呼。
那是奧托家的小漢斯。
他的父親曾是我亡夫最得意的徒弟,現在也是城堡裡數一數二的鐵匠。
小漢斯現在年紀還小,還沒到能學習打鐵的年紀,大概也是因此才有空閑來這邊玩……不過如果他父親知道他居然敢把手伸進裝熊的籠子裡,估計他這輩子都不要想再來後堡場玩了。
我趕緊把這膽大包天的小孩拉到一旁,站定後仔細檢查身上有沒有事,這才發現他的頭上居然鼓了個包。
“這、這不是今天弄出來的,是前天……前天不小心……”
也許是被我嚴厲的口吻吓到,小漢斯連忙捂住頭,磕磕絆絆地解釋道:“是真的,這個我爸媽都知道……之前隔壁的麗娜阿姨和她丈夫在砸東西吵架,有個錘子柄從二樓飛出來砸到的……”
這、這也太危險了!
還好隻是從二樓扔出來,還好隻是根木頭做的手柄不是鐵錘,不然小漢斯的頭估計也要跟貝爾碧娜一樣……
這麼想着,我撥弄男孩發頂的手卻慢慢停下了。
我突然想起了那個叫卡爾的年輕人,想起了他說過的話。
【我跟她相處不多,她的很多習慣我并不清楚。】
【她平時,是習慣低着頭走路嗎?】
我看着小漢斯頭頂的鼓包,一股涼意從腳後跟竄到了後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