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因為伯爵夫人的冷淡而焦心時,伯爵閣下卻招招手讓我跟他走到隔壁的房間。
“你發現了嗎,莫迪凱?今天有不少人沒參加晚宴。即使來參加了,有些人也不太敢去碰桌上的食物。”那雙濃眉下的眼裡閃着光,一字一頓道,“看來還是有人聽到昨晚的風聲了……你可要抓緊時間了。怎麼樣?現在有什麼收獲嗎?”
收獲……當然不能說出來。
好在今天來之前我已經準備好了說辭,先把所有審問過的結果彙報一遍,怎樣都能把今天糊弄過去。
“那名守衛能僅僅吃了一口就快速毒發身亡,按照韋爾醫生的經驗,他懷疑這種可怕的毒藥是經過煉金術提煉出來的。”我觀察着伯爵若有所思的表情,繼續道,“不知威登堡侯爵是否對這些感興趣……”
“沒錯……沒錯!一定就是他了!”
不等我說完,伯爵閣下雙眼一亮,聲音都随着激動提高不少:“我聽父親說過,教皇冕下的禁令發布前,他父親專門召集過一群人研究那些邪術……雖然後來說是把人都遣散了,但我才不信他們什麼都沒留下!”
真是狗屎運!
我還沒來得及給那位侯爵閣下編撰謀殺過程,居然還真有證據能對上!
這條線索顯然讓伯爵閣下比較滿意,暫時放我離開繼續調查。
第二天一早,我除了繼續打着調查的旗号暗中挑選合适的“羊羔”,也再次向伯爵夫人發出見面的暗示。
這次總算有了回音。
今天後堡場正在舉辦馬上長槍的決賽,但外面的太陽很大,給了伯爵夫人稱病離開的理由。
我焦心等待到第七個時辰,終于見到了姗姗來遲的伯爵夫人。
就像伯爵閣下深信自己的前小舅子一定想殺了自己,伯爵夫人也覺得選中我做情人,我必然感到無比榮幸。
為了報答她的愛,我會用全身心回報、呵護她,願意忍耐包容她所有脾氣和缺點,會因為得到了她的垂青而對她不離不棄,甚至付出生命……
我實在不知道為什麼她會有這樣的認知。
大概她覺得我們之間身份如此懸殊,所以選擇我會令她安心,可以不必擔心我會背叛她。
我越是出身卑微,她對我的愛就會被襯托得格外珍貴,連她自己都被這份深情感動了!所以作為接收方的我,必然會給予這份珍貴的“愛”足夠的回應……
這種令人發笑的邏輯,估計也隻能在詩人們的口中成立吧。
誰會因為僅僅接受了别人的愛意就決定以同樣的,甚至更多的愛意回報給對方呢?
這又不是什麼以物易物的交易。而且即使是做交易,我也隻會做對自己更有利的不公平交易,傷害自己回饋他人是實打實的傻瓜行徑。
将女人拉進懷中,我平直的唇線在她擡頭時習慣性扯起一個弧度,用一個吻輕松打斷了她喋喋不休的抱怨。
這招一直很好用。
她說她永遠無法拒絕熱烈的擁抱和親吻的感覺,這會讓她感覺自己在被愛着。
我同樣不明白僅僅是肉|體上的歡愉為什麼能與“愛情”扯上關系。
不過我也不在意,招數隻要簡單好用就足夠了,不需要深究什麼。
“哈……你這個壞家夥!”
分開後,伯爵夫人一邊喘氣一邊在我胸口輕敲一下:“我都聽說了,廚房裡的人都被你連夜審問過,還不讓外人接近,昨晚阿爾伯雷特(伯爵)也表現得很奇怪……他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我聽着她嬌嗔的語氣,差點沒被一口氣嗆到。
“你都……您居然指望做出這種事後不會被發現嗎?!”頭腦發熱下,我的聲音變得有些急,“您難道忘記了?這次佩秋拉夫人可是專門吩咐過,每道菜在端上來之前要由品嘗師檢查并親口嘗過,怎麼可能不被發現!”
見女人驚訝地瞪大眼,我絕望之餘不禁也冒出一絲惡毒的想法。
如果她能有自己兒媳一半的腦子,也不至于做出這麼蠢的事……不過她要是真有佩秋拉夫人一半的腦子,估計也不會給自己找個情夫。
“那、那該怎麼辦?你都知道了?”她的表情終于變了,焦急抓住我的衣襟,“不能讓阿爾伯雷特知道……他要是知道不會放過我……他會殺了我!”
“您明明知道,為什麼還……”我忍不住把我内心最疑惑的問題抛出,“您做這些之前為什麼不跟我商量一下?這種錯漏百出的做法,就算成功了也會很容易找上您啊……”
“我……我真的恨他!”
伯爵夫人突然掩面蹲下,大哭出聲:“他實在……世上怎麼會有他這樣的人!我可是為他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啊……你知道我生埃爾的時候多艱險,我差點就死了啊!他當時怎麼承諾的?會滿足我的所有要求……可現在我哥哥快要跪到地上向他乞求,請他借出一千名士兵而已,他不但不答應,還當着那麼多下人的面把我的面子往地上踩……他根本沒把我當成他的妻子!”
…………
就因為這個?
我看着蹲在地上的女人,第一次連安慰都不知道該如何說起。
我倒是知道伯爵閣下為何不願意幫這個忙。
主要是伯爵夫人的兄長,戈爾波男爵上面的波曼國王與西邊的羅蘭王國關系十分親密。可自從羅蘭換了新王室後,馬黎國王與其在一片領地歸屬權上發生了不少口角,最後談判在兩年前破滅,兩邊正式開戰。
波曼國王不但本人與現在的羅蘭王關系好,他的女兒更是嫁給了現在的羅蘭王太子,就是未來的羅蘭王後。
羅蘭現在正是需要兵力打仗的時候,他自然要發動自己境内所有的領主一起前往前線支援。
可這跟伯爵閣下有什麼關系呢?
尼托伯爵的領地本就不與羅蘭接壤,又與羅蘭王室沒有親戚關系,就算羅蘭真憑借那一千名士兵打了勝仗也不過是為波曼國王創造榮耀,伯爵閣下才不會做這種虧本買賣。
不過現在解釋這些都沒用,伯爵夫人如果能明白這些道理也不會搞出這種事。
“現在說這些已經太遲了,布朗什夫人。我們必須為之後打算。”
我将人扶起來,用盡量溫和的聲音安撫道:“目前您與那兩個糖雕師做的事也隻有我知道,伯爵閣下又把調查的事交給我……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會站在您這邊。”
“聖母在上,莫迪凱……”
“噓……”我用手止住她貼上來的唇瓣,繼續道,“一切交給我,我會解決好的……在此之前您就當作什麼都沒做過,也不要再做其他多餘的事,好嗎?”
“哦,當然,當然……”
總算安撫好伯爵夫人,時間也不早了,我抓緊時間問了她到底從哪裡得到那麼惡毒的東西,她說是自己與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女巫手裡得到的配方……
我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但不可否認的是,那女巫的配方确實很有效用,等這件事結束我也可以讨來記住,說不定什麼時候能派上用場。
現在想這些還太早……我讓她先離開,自己稍後再走。
打開門的時候我似乎看到地上有一道影子一閃而過,仔細看卻又什麼都沒有。
我心頭一跳,趕緊催促還穿着侍女服裝的伯爵夫人離開,自己則檢查起這一層的每一扇門。
我與伯爵夫人幽會的地方位于西塔樓最僻靜的角落,這裡曾經居住了數位得到前任尼托伯爵庇護的草葉派修士。
當草葉派被教廷正式打為“異端”後,這些修士要麼被抓走,要麼被迫放棄信仰,要麼被好心的貴族收留,成為一個個不可見光、甚至不能說話的隐士。
前任尼托伯爵對這些隐士們很敬重,專門辟出這塊區域供他們居住,可現在的伯爵閣下對庇護這些異端并不感興趣。
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這些隐士們漸漸變老,逐漸死去,現在這裡也隻剩下一人……
我檢查了每一個房間,确定都是空的,這才敲響了那扇唯一該有人的房門。
“…………”
“厄爾瑪修士,您在裡面嗎?”
………………
與過去一樣,沒有任何回音。
我又等了一會兒,聽到門内傳來一聲不大不小的敲擊聲,這才說着“打擾”踏進這間房,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上的老人。
城堡裡沒有人知道厄爾瑪修士的具體年紀,隻知道整座城堡内應該沒有比他年紀還大的人了。
據說他是所有隐士中意志最堅定的。有些隐士因為無法忍受這種被困在方寸之地的生活,很快就放棄了自己的信仰,選擇向教廷交罰款或服勞役為自己“贖罪”。
隻有厄爾瑪修士,不但在這個小房間一住就是幾十年,還始終堅持緘默苦修,幾十年一句話都不說,實在是世間罕見的優秀苦行修士。
我會選擇這裡為幽會地點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厄爾瑪修士太老了,老到伯爵夫人都會對他生出憐憫,又為了維持苦修無法說話,就算他聽到或察覺到什麼動靜,也無法向被人告發,除非他要打破自己堅持了幾十年的苦修。
而且,即使他能說,又能說給誰聽?
伯爵閣下從成為伯爵的那天起就沒來過西塔樓,我也不會讓他有告發的機會……
我看着眼前的老人,他也看着我。
對上他似乎什麼都知道的、如湖水般平靜的目光,我頓時不想再想什麼理由解釋來意了,直接走進房間四處看了圈。
這間房實在太樸素,我隻掃一眼就知道沒有别人,最後與那個老人渾濁的雙目再次對上視線。
說到底,修士與普通人都一樣。
我要世俗的名利,他要苦修士的名譽,本質上沒什麼區别。
他不會跟任何人說起……即使是那個好心幫他,給他一口飯吃的小姑娘被殺了,他不也為了自己的修行不功虧一篑而繼續保持緘默嗎?
“打擾您的修行了,厄爾瑪修士。願吾主保佑您。”
我對他笑了笑,轉身走出這灰撲撲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