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未發一言,于薇那邊已經淚流滿面,幾乎沒有力氣站直:“我們……我們也不過是身不由己……”
齊宣聽得要笑起來:“身不由己,好一個身不由己。是我逼你放開被押解的囚犯,是我逼你害死照顧你十年的恩人!你知不知道——”
齊宣想起兩人幼時短促又輕快的會面,想起年幼的女孩絞着手指仰慕地問她“你就是他們說的……雲開嗎?”她心口發酸,胸腔猛烈起伏,幾乎說不出話來:
“——知不知道她說你是她的半個孩子?!”
“她是把自己當作一個母親走過來的,她那時候也不過十幾歲!——你是怎麼報答的?你讓她被一劍穿心!讓她受劍上禁術詛咒流盡一身血——你告訴我你為了什麼?!”
齊宣不受控制地咆哮起來,手下長槍失了輕重劃破沈洪平的皮膚。
于薇立刻瞳孔收縮,擔憂他的安危至于簌簌淚流。
齊宣看她的神态,簡直怒不可遏。
她俯下身去拍沈洪平的面皮:“就為了這個男人,你要背叛她?你失了什麼魂?!”
她倏然擡頭緊緊盯着面前的女子,眼睛因為瘋狂而冰冷可怖得像銀槍。她幽幽地宣告:
“我今天非得當着你的面擰斷他的脖子,看一看這個好君子骨頭裡是淬了毒還是浸了蠱!?”
“到此為止!”于薇像是終于承受不住了,她低頭淚如雨下,“她是養我到現在,可我到底算是什麼,我算是什麼!?沒人注意我,沒人看得起我,沒人想和一個灰撲撲沒有家世依仗的孤女攪和!我在誰眼裡都不起眼,可是在沈洪平眼裡是世上最好的——”
她的聲音低下來,像祈求,像詛咒,沉重又纏綿的病絮:“我……隻想要這一點東西,我隻想要……我做錯了什麼?!我是,身不由己。”
“沒人注意你。”齊宣一個字一個字念着這句話,怒極反笑。她心頭不知道有多少話要說,偏隻是冷冷地看人,刺她:“現在作出這副多情的樣子,你真有多愛他?你知道怎麼愛人,知道什麼是被人喜歡麼?”
這時她的心裡有一道很輕微的聲音逆流過去,齊宣捉住它,剖開血肉折碎骨頭,它說:
你知道自己……當然被喜歡過麼?
可齊宣偏偏壓住這道聲音,冷眼看她:
“你現在和我談起什麼‘身不由己’——我覺得惡,心。”
于薇不得不和被自己隐藏的那個“我”直面。她梗起脖子看齊宣,卻不再流淚了:
“是,對。為了自己,我就是什麼都可以輕飄飄犧牲,你的姑母就是——啊!”
齊宣提槍劃開了沈洪平的咽喉。新鮮的血在夜裡顯得粘稠暗冷,它噴湧上她的臉和衣袖,混合着她身上傷口流出的血,滴滴答答向地上淌去。像是滴漏,或者倒數死亡來臨的夜鐘。
齊宣扔下屍體,擡步向于薇走去。她的身影在于薇眼裡越來越近,最後狀似親密地貼近她身體。提着槍尖刺進于薇心髒的那一刻,齊宣不躲不避地迎着噴出的血和對方睜大的眼睛。
手上漫出的血溫熱,她的語氣寒涼:
“死是這種感覺,好好享受。”
結果掉最後一個目标,齊宣拎着槍站起來。
她在月下站了很久很久,也許是在想逝去的年輕姑母的音容,也許在想她和于薇十數年前匆匆相見的第一面,也許什麼也沒想,因為這些東西已經随着歲月河流流淌為“曾經”。流再多淚也追不及。
風拂雲動,月光撥樹影,遠山傳來被擾動的鳥鳴。齊宣倏然向那落在地上的襁褓走去。
在谷上山林中看着這一切的段玉聽不自覺因為齊宣的腳步而牽動心神。蘭因敏銳地瞥他一眼,搖頭。
而齊宣已經走到那嬰孩的身前。
因為符咒,他此刻尚未從睡夢中醒來,卻好像心有所感,即使閉着眼睛也不見安穩神态。
月光偏移,齊宣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像是不見底的渦旋,慢慢向前,慢慢向前,最後籠罩上孩子稚嫩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