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火光旺盛得像一場百年不見的滂沱大雨,任何事物不能阻擋其前進。
它降落在視野中的所有地方,山巅,水中甚至是兩人身上。這火連綿相接,灼灼燃燒,使周圍明亮如同白晝,明豔的朱紅色是傍晚的第二輪太陽。
蘭因和玉聽置身火海之中,卻沒有一點被焚燒的痛苦,反而如同浸泡在暖泉,渾身上下一掃疲憊,靈力再度緩緩充盈。那黑霧卻像是被擠壓的棉花刹那消失于無形,腦海之中喑啞的嘶吼也随即消失——
這感覺再熟悉不過。玉聽面上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他擡眸去追蘭因的眼睛。
蘭因面上帶一點懶洋洋的笑,坦然地和他對視,攤手:
“和我無關——這是真正的豊火。”
真正的……豊火?
玉聽在心下琢磨這句話。隻見火勢漸收,符文回到蘭因手腕,天地重新山水分明。在那山谷口,卻立着一道玳瑁紅的身影。
蘭因向前一步,向那身着利貞山紅衣弟子袍的人輕輕一擡首——是和熟悉朋友重聚的姿态,她輕聲道:
“好久不見,符離。”
被稱作“符離”的女子和蘭因相仿年紀,膚尤白而唇朱紅,頭發與眉睫卻烏得發亮。整個人氣度尤其端正,像是一本被攤開的法典。
她的右手此刻萦繞着跳動的火光,明亮的朱紅色随手臂逐漸黯淡的火焰紋路隐沒進她身體。
傳說利貞山有女,身伴異象,能法靈火。
這傳說的主人就是符離。
她是人非人,像靈非靈,伴随豊火出生,不能修行,卻生來即有随心駕馭異火的能力,在年輕一輩裡,是口口相傳的一段傳奇。
蘭因與她相識在約十年之前。
前來袖雲台拜訪的符離出關境界不穩,幾乎要在那一刻走火入魔。而彼時長者們不在身旁,是尚且年輕的蘭因用七七四十九張符咒結陣,暫時鎖住其周身靈脈,撐到利貞山尊者們回來渡她。
此後兩人交往甚密,漸為好友。
而當年為表感恩,符離贈與蘭因一部分調動豊火的權利。這就是為什麼天下符修動火獄咒者衆,而其中能請異火的,就隻有她穆蘭因一個。
多年好友再聚首。符離從谷口緩緩走近,到了兩人身前。她先擡手探蘭因靈脈,微微蹙起眉頭:
“此前和你約定好在境開前碰頭,我來晚了。”
而後她才看向一側的段玉聽,向他輕輕一點頭,即算打完招呼:“我在這山谷外看不出異象,但感知到了你的靈氣。”她轉過身鄭重問:
“你們碰見了什麼?”
蘭因還有些别扭,瞧人一眼,三言兩語講過經曆。符離稍側過頭,猜道:
“或許是霧魇?大約二十多年前,我在利貞山藏書閣看見過相似的描述。其‘不能為外力所動,唯有清淨是為解’。也許方才,是我的火潔淨了神念。”
三人因稍叙來意,即約定結伴而行。
正是玉聽要将那圖紋拿出來時,符離卻接到一道臨時傳音。她很快地掃過一眼,輕輕皺眉看兩人,搖頭道:
“沈弈九問我在哪裡,他說要和我一起。”
年輕的修士裡,沒有人不知道利貞山沈譽沈弈九的名号。
他自小在當今的利貞山掌權人齊宣膝下長大,破境如飲水,所行皆坦途。十八即結丹,丹成斬蒼龍。現下雖隻十九歲,一柄銀槍“轉蓬”之勢無人可匹,回回在四方大比裡摘得頭名——這位小郎君以“天生兵體”的絕佳根骨和一張好皮相四海揚名。
蘭因很早就聽說過他的名字,但從來沒有親眼見過其人。當下聽符離這樣一提起,回憶湧上心頭,她才驚覺沈弈九的“沈”來自于哪裡——
他就是當年齊宣師叔抱起的……那孩子的後代。
蘭因下意識去看玉聽的表情。
他當下還有點難以言說的不對勁,但是容色和平時不見差别。兩人一向是很默契的,蘭因隻消看一眼就讀得出他意思,随即轉頭問符離:
“大名鼎鼎的沈譽要來,我們當然覺得再好不過。隻是……你不喜歡?”
符離一向沒太大的表情,此時卻像是被她的話燙到了一般,難得面上有些慌亂姿态:
“不是。隻是他奉雲開山長的命令,總是要和我結伴。我擔心給你們帶來麻煩。”
蘭因在感知旁人情緒這方面的水平,能相當一個大比裡的沈弈九。她先是為朋友的反常而稍覺驚異,然後琢磨出點什麼,臉上挂起一點微妙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