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因聽見符離的語氣,松下肩頭。
她用指腹摸一摸唇角,發現自己果然在微笑着。她在微寒的薄風裡匆匆疾行,心道,至少在這個時候,符離果然還是選他們當盟友。
一段不遠的距離。師姐弟兩人小心涉過荒僻的街道,向無人的鳳陽坡行去。
一路春風急。
抵達淺坡的時候,隻有符離一個人立在坡下擡首迎接兩人。
這時的景象和剛進來那會兒完全不同了。
陣營變換,敵對神明的封印烙在兩方咽喉,力量的對比幾乎是地覆天翻——可符離和蘭因的目光甫一相接,兩人就像卸下了什麼甲胄一樣松快起來。
符離遠遠用目光接人,覺察到玉聽往身後探究的神色,将身一側,示意幾人沈譽睡去了。
他們這邊,作為戰争神使的任務比蘭因二人可重得多。
這幾年兩方的摩擦小下去,戰亂也幾乎不見蹤迹,這使得白露信奉的至高守護者戰争神的力量日漸衰弱,它得更勤快地去回應信衆的要求,以此維護自己逐漸沒落的權威。
所以符沈兩人一現身就忙得腳不沾地,好不容易抽空休息片刻,符離隔一段時間再回頭看,沈弈九已經靠在海棠花樹下睡去。
三人一起擡頭去看他。
此時正是海棠盛放的時節。這片鳳陽坡有很茂盛的花林,連綴纏綿,燦爛霞雲。此時風急,天冷,嗅見清苦裡透露着春草暖香氣,海棠花瓣順風起舞,鋪在沈譽身下與衣上,像是為他披了一身的雲錦。
有一片很薄的花瓣正落在他鼻尖上,在唇上投下了模糊暧昧的陰影。暖紅色裡,沈譽原來昳麗的容貌被染上一種天真的嬌氣,更兼此時他雙眸合上,原本鋒利的線條被一種流淌的安詳沖淡氣勢,眉目如畫裡。
人看見這一幕,不能不放輕呼吸。
沈譽此時不像是一個世間行走的人,更像是一位降臨的神,或者山野自然孕育、胸懷清氣的天靈。人看見他,不止會想起傳說裡那個世無其二、驚才絕豔的沈弈九,更能在這一幕裡看見自己至高至臻理想的一刹那栖居,看見自己轉瞬即逝的少年光陰。
所以海棠也吻他,早春也吻他。
一時誰也沒有出聲。
可是風催,花又落,沈譽醒。
他迷蒙地睜開眼睛,輕輕皺着鼻子,像一隻小鹿一樣微微歪過腦袋,将醒未醒,頭向三人的方向點一點。
符離先笑出聲,随後大家都輕輕笑起來。
所有的一切都在這笑聲之中消弭。好像現在沒人背負什麼破命運,大家隻是在日常節慶時和朋友閑聚。溫暖的愉悅氣氛在四周歡快地膨脹起來。
沈譽還沒完全清醒,靠着花樹支一條腿坐,眯着一隻眼睛也不明所以地笑。他慢悠悠起身和幾人坐在草地上交換情報。
“我們要通過試煉,得完成白露族神的旨意。”
符離一開口,蘭因和玉聽心中一沉。
果然還是最糟糕的一種情況。
符離看見蘭因的神色,心下就明白了眼前幾人的處境,開口安慰她:
“不過是一場試煉,兩相權衡……我其實也還沒想好……自己該怎麼做。”
符離沈譽生長在利貞山,從小耳提面命的就是利貞自古流傳的教令規矩,是天底下最正派古樸的訓導。
因此兩人即使身處試煉中,也時時記得所受教的“我”。符離能接受她做一柄鋒利又稱手的好刀,可要是神靈旨意叫她這把刀劃開平穩現狀、劃開土地去迎接血流成河……符離注視自己手腕上漫生的朱紅豊火圖騰,心道:如果是這樣……恐怕不成。
四人為同件事而不同地憂心忡忡着。蘭因單刀直入地交換了自己這邊的情報,最緊要的一點“寮通将進入白露族”也成為了兩方僵持的的探讨話題。
将他帶回去?還是把控着他速走劇情,将一切将發生的災難降到最低?
還是沈譽先出聲:“我們和神的禁地不是有着感應嗎?若此事真的發生,暫時遮掩一下也不難。如果他不是懷着龌龊的心思進去,卻要為此付出很慘痛的代價——”
他搖搖頭:“世界上沒有這樣的事。”
“——等等,”符離的眼睛一刹那瞪大了,咽喉處圖騰驟然閃爍發出警報,聲音因為驚訝而走了調,“誰闖進了白露禁地!?”
幾人相視一眼,面色死寂。
太快了,太快了!
他們縱使商量好千百種對策,此刻也要被猝不及防的消息打斷!四人當下并不知道确切的闖入者,可是心底不安的預感盤旋纏繞,對人低語道:“還會有誰呢?”
還會有誰呢?!
幾人即刻起身,飛奔向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