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們如今隻行動在妖皇的後院,對于外界認識尚比不上蒙着眼的青鳥小侍。若真有誰同樣進入了這一折曆史,不論是敵是友,他們恐怕都已失去了先機。
蘭因的嘴唇原将無意識分開,思及此即刻合上——她絕不能把自己的意思,表露在比想象裡更莫測的妖皇面前。
三人若在他眼下表現出想要外出的意思,恐怕連現下這一層仙人皮都不能再穿穩當。蘭因深深看人一眼,隻能随侍從回他的後花園,來等待驚山的下一步安排。
不知不覺間,他們竟然也像是那過分年輕的白天鵝,被驚山的意思輕松地統領了。
蘭因不覺有些後生的找不到緣由的惱意。一直到走出了驚山的寝殿,和師兄弟一起走在披着雪衣的小徑上,她還怔怔地隻是沉浸在自己情緒裡。直覺比眼睛先察覺到不對,她停下腳步,但是玉聽這時候已經輕輕拉住了她的袖子——前面還有級石階她忘了邁。
這時已快接近冬天最冷的時候。
他們出來時月亮就已經在枝頭高挂。四方昏暗蒙昧隻有被遠方燈光點起的兩雙眼睛還算得亮。
蘭因很難不生出點恍惚,好像又回到他們親密無間那個時候。她的臉龐微微揚起來,好像是要說點什麼,可是走在前面的時風這時候回了頭。
他看着眼前這對師弟妹,下意識地關切問:“沒出什麼事吧?”
他聲音一落下,段玉聽立刻收回手去,好像連身體也要成遠離的趨勢。但終于沒有動,隻是偏頭,把眼睛從蘭因的目光下轉過去。
蘭因的心仿佛被他的動作燙到了,微微發着漲蜷縮起來。她實在是覺得委屈:
即便他沒有意思,三番五次和自己這麼露骨地避嫌又算什麼?她不喜歡他此刻表露的反常難過,又不喜歡自己因為他的一舉一動輾轉反側——或者是因為她知道心裡最深的地方其實喜歡的。
喜歡誰?喜歡什麼?——她自己知道得一清二楚,隻是不願意承認,隻是……她覺得自己已經很不像是平時的蘭因,覺得自己有傾慕心思的人很好,而她也很好,所以這一段非常好非常好的情感為什麼連被表露出的機會也沒有?
就算花落後不可能生出果實。
蘭因決意要快刀斬亂麻,因此堅定地主動地伸出手去牽住玉聽的衣袖,擡頭拉着他一起跟上前面時風的步調:
“沒出什麼事情。”
段玉聽反而愣。他看一眼前面覺得有哪裡不對的師兄,又看一眼牽着自己衣服的蘭因,目光巡了幾個來回,得到蘭因一眼橫瞥。
她不像從前形貌,好像有一點強壓之下還遮掩不幹淨的郁郁,所以和他說話時第一次聲音有點兒涼:
“為什麼看我?”
聶時風前面走着,恨不能自己身後長了眼睛。
他邊聽邊琢磨,邊聽邊琢磨,終于給他咂出來一點意思。
念頭出來的時候自己都不可置信,但是一步一步走下去,等他在素戴宮前停了步,那猜想已經被他的腳步聲在心裡釘緊。
聶時風于是接着自己進門的動作向後偷偷看一眼,蘭因還沒有松開師弟的衣袖,兩人模樣上卻好像還是在鬧别扭。
他心裡也混雜起奇異的興奮和說不出來的惆怅,大概是想起十年前那個幼稚而不可追的自己,所以輕手輕腳悄悄回到自己的屋裡,讓庭院裡的月光隻披在兩個有情人身上。
蘭因還沒有放開手。
她心裡還是亂,并且想這異常是因為自己突兀的剖白導緻的,所以總是羞于開口和玉聽求和。正是兩方思緒在腦海裡博弈的時候,段玉聽卻先一步出聲了。
“是我唐突了。”
他說,好像不隻是指方才。
玉聽常常容易與自己較勁。
他那夜之後,一直愧疚失落于自己不大度,以為是自己那異樣反應攪亂了三人之間的關系,所以此後一直謹慎說話。謹慎裡覺察到蘭因的反常,愈發覺得是他過錯難消。
段玉聽就這樣被說不出的糾結成團的情絲攪動着,好像下一秒就要忍不住、再也忍不住,要不管不顧把一切都和盤托出——但他最終隻是微微笑起來,眼睛裡點着屋檐下的晚燈:
“師姐晚安。”
他這樣說着,好像是率先遞了一個求和的台階,想要兩人至少還能作為關系親密的師姐弟共處。
雖然在這層關系下,他也許會因為對方出于師門情誼而給予的關切而愈來愈痛。
蘭因好像應該如願了,一切好像迎刃而解了,玉聽不必她說什麼就已經能夠重新從容。
可是她說不上來哪裡漲漲的失落,仿佛即将要錯過什麼一樣,她隻是怅然若失地呆呆應聲:
“好,好。晚安。”
翌日,三人尚未從睡夢中醒來,驚山卻已經來到素戴宮前。
他的腳步在厚雪地裡連綴出一道細路,寂靜裡宮檐下甚至不聞鈴響,隻有早冬清新的凜冽氣。
驚山于是沒有出聲。他示意手邊的青羽小侍輕敲了殿門。距離門口最近的時風打開門時尚且睡眼惺忪,就見一身狐絨大氅的驚山向他一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