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裹着潮濕的槐葉掠過斷崖,林知夏蜷在晏清的懷裡,嗅到他衣襟間若有若無的沉水香有些出神。幽冥火凝成的披風裹住她依然還在滲血的肩頭,傷口處遊走的龍紋正将殘餘的蠱毒緩緩逼出體外。
這個過程其實有點難挨。
“疼就咬這個。”晏清将一截衣袖塞進她齒間,不等她反應,指尖凝出的幽藍火焰直接點到傷口邊緣,那滋味……沒法兒形容。
對幽冥火,林知夏有時候是又愛又恨。
幽冥火暖得時候很溫暖,冷的時候也是真的寒意徹骨,千年寒冰可能也就這效果了。
反正林知夏被激的,嘴裡沒忍住發出了悶哼聲,額角冷汗順着發梢滴到了宴清的手背上,墨玉戒感應到主人的痛楚,戒面并蒂蓮紋忽明忽暗地閃爍起來,齒間暗金雲紋的綢緞也差點兒滑落。
又狼狽,又可憐。
晏清垂眸看着懷中少女蒼白的面容,鎏金瞳孔掠過一絲晦暗。當年被抽筋剝骨時都未覺難捱的痛楚,此刻卻像透過契約漫上心頭。他忽然俯身含住她的耳垂,口中寒氣蔓延,仿佛連同滲血的傷口都又凍凝了幾分。
“這般可好些了?”他問。
林知夏:“????”
林知夏:“…………!!!”
林知夏整個人都麻了,一邊耳垂凍得沒有知覺,另一邊的耳尖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漫上绯色。正要掙紮,崖底突然傳來鐵鍊拖曳的聲響——鎮河鐵牛正緩緩沉入第三道彎,牛角上挂着的青銅鈴随着水流激蕩,将整條河灣映得青光粼粼。
“龍魂在示警。”晏清松開她直起身,玄色錦袍掃過滿地碎骨,“這河道裡還藏着東西。”
林知夏:“……”這時候再計較剛剛被含耳朵會不會顯得自己太小題大做沒有大局觀?
但真的好憋屈啊啊啊啊!!!
幽冥火橫掃下方水面,密密麻麻的陶罐一一浮出。宴清隔空抓來一個細看,發現每個罐口都被浸血的黃符封着,符紙上的敕令是倒寫的“鎮”字。林知夏強忍眩暈摸出羅盤,黃銅磁針瘋狂打轉,針尾凝出的水珠拼出個殘缺的“祭”字。
“是生祭。”她攥緊微微發燙的墨玉戒,想到之前落雲村的僞山神是嬰孩模樣,臉色更難看了一些。
宴清看她一眼,将她難以啟齒的判斷補充完整:“這些陶罐裡封着的是未足月的嬰屍。”
河面突然炸開數道水柱,腐臭的黑霧中爬出幾十具挂着水草的成人屍骸。這些屍體脖頸都系着褪色的紅綢,腕間銅鈴與祠堂那些擡棺人脖子上挂的如出一轍。最駭人的是它們腹腔鼓脹如球,隐約能看見蜷縮的嬰孩輪廓。
晏清袖擺翻卷,幽冥火凝成的長劍釘入河心:“以嬰屍祭河,何等腌臜下作!”
林知夏正要甩出五帝錢助陣,餘光瞥見周曉芸表姐正被鐵鍊拽向鐵牛沉沒的方向。最詭異的是,少女心口破開的血洞中竟然又鑽出一條赤紅蜈蚣,而那條蜈蚣清清楚楚生着張皺巴巴的人臉!
“她身上的蠱不是清幹淨了嗎?!”林知夏皺眉甩出墨鬥線與鎖鍊搶人,指尖血珠順着絲線滲入少女眉心,“天地玄宗,萬炁本根——醒!”
少女空洞的瞳孔突然聚焦,喉間發出困獸般的嗚咽。纏在她腳踝的鐵鍊應聲碎裂,幽冥火順勢卷住下墜的身影。林知夏趁機将清心符拍在她天靈蓋,符紙燃起的青煙中傳出凄厲嬰啼。
“當心!”
晏清瞬移至她身後,綢帶卷起滿地碎石擲向河面。剛爬上岸的屍骸被砸得四分五裂,腹腔中滾出的嬰屍滿口獠牙,四肢并用如壁虎般爬上涯壁,氣勢洶洶朝他們撲來。
林知夏反手将桃木劍插入地面,咬破指尖在劍身畫出血符:“五星鎮彩,光照玄冥——封!”青光順着劍刃沒入地脈,第三道彎兩岸突然浮起北鬥七星狀的光點。屍骸觸及光暈的刹那化作飛灰,河心的陶罐接連炸裂,渾濁的河水竟漸漸恢複清澈。
墨玉戒再次脫手飛出,在鎮河鐵牛完全沉沒處吸盡最後一絲龍氣。林知夏接住飛回的戒指,發現并蒂蓮第二片花瓣已然凝實,戒面隐約浮現金色脈絡。
“娘子這血陣倒是精妙。”晏清指尖拂過她汗濕的鬓角,将人打橫抱起,“隻是下次逞強前,不妨先想想為夫的心髒受不受得住。”
林知夏蒼白的小臉又添三分不正常的紅,她這會兒真的一點力氣都沒了,氣血兩虧,傷得很重,但這不妨礙她攥着他的衣襟小聲哔哔:“鬼君有心跳的嗎?”
“為夫有沒有心跳娘子不知道?”他幹脆站定,玄色衣襟突然敞開寸許,露出冷玉般的胸膛,“來,娘子再摸摸看。”
林知夏:“……”
林知夏直接閉眼裝暈,耳邊傳來不正經老鬼的低笑:”娘子這般害羞,洞房花燭時可如何是好。”
林知夏:“……”呵!
**
黔南的夜雨來得急,雕花窗棂被雨滴敲得噼啪作響。林知夏披着薄被窩在圈椅裡,看幽冥火在瓷碗中熬煮湯藥。藥香混着桂花糖的甜膩在室内氤氲,周曉芸守着她表姐在隔壁間休息。
林知夏以為這位表姐已經死得不能再死,根本沒有生還的可能。
結果!那隻賊拉醜的蜈蚣從她心口鑽出來後,她竟然有了屬于人的生氣!雖然很微弱,微乎其微的弱,但人确實是活着的!
隻要活着,就不能放棄。
至于能不能救得活,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能做的都做了,都幫的也都幫了,她這情況送醫院沒用。好在周曉芸家的老宅就在山下不遠,挺适合他們暫住。
晚上睡不着,林知夏跟宴清開始複盤落雲村發生的一切。
“山神娶親從頭到尾都是幌子,”林知夏捏着湯匙攪動藥汁,肩頭龍紋随着動作若隐若現,“我就是想不明白那些村民怎麼知道那麼多秘辛?”
晏清倚在博古架前把玩那件摻了龍鱗粉的白骨項圈,語氣漫不經心,“遲早将此人揪出來!”
果然,他也覺得這事幕後有推手。
林知夏:“鎖龍棺需至陰命格溫養,山神祭是為活人棺打掩護,不管幕後是誰,都不能放過。”
宴清将掌中項圈熔成了渣渣,幾縷黑氣掙紮着被幽冥火吞噬,“可惜幕後之人算漏了兩件事。”
“沈氏送的星象圖,還有……”林知夏舀起勺湯藥吹了吹,“鬼君大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