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總結了整件事的前因後果,覺得程掌櫃這種陰險狡詐兩頭吃的小人,死就死在不了解鬼君宴清的脾性上。
他以為他給出誠意,抛出籌碼,蛟魂裡也确實封有龍氣,這都是他的底氣。但是,他忘了宴清不是人類,他不講規矩,不講武德,不被條條框框的道德感束縛,他骨子裡是身為神獸的傲慢和高高在上。
你跟他耍心眼,他高興了陪你玩玩,不高興了直接燒死,就是這麼簡單粗暴!
程掌櫃可能以為宴清今非昔比,說是龍,卻無肉身,說是鬼,魂體不全,他以為宴清實力沒那麼玄乎,博一博,鳥·槍·換大·炮,但現實是,他連博的資格都沒有。燒死他,隻需要鬼君大人揮一揮衣袖。
這就是典型的拎不清。
林知夏稍稍有那麼點唏噓,她平時從不主動問關于‘龍’的話題,宴清願意說,她聽着,他不提,她有疑惑也絕口不問。身為林家人、兇手的後代,她非常拎得清,恃寵而驕什麼的,不存在的!讓幹什麼幹什麼,能配合盡量配合,能出十分力,絕不少出一絲絲,隻要不違背原則觸及底線,她願意為他做任何事!
這是自從知道林家欠他什麼後,林知夏做出的決定,至今,未曾背信!
銅爐青煙袅袅,晏清指尖撫過鏡面。
拍賣會子時三刻開始,現在剛過子時,入場時間還有四十五分鐘,林知夏和宴清決定二入西市。
拍賣會十年一次,機會難得,趕上了不去瞧瞧未免太虧。
銅鏡在此時泛起漣漪,鏡中西市大街的燈籠次第亮起。晏清執起她的手穿過鏡面,下一瞬,他們正站在青石牌樓下。
青石闆路泛着屍油特有的暗黃,酒肆幌子下懸着七盞骨燈,戴傩面的胡商正用死人指甲串成的算籌計算賬目——這些,與之前在‘陰鏡’中看到的場景其實沒什麼不同。
頭上龍骨簪再次化成一股青煙沒入身體,那種仿佛隔着一層什麼的感覺又出現了。林知夏适應良好,穿過牌樓,她特意數着青石闆——左三右四,第七步踏在陰陽魚眼。這是宴清教她的“踏罡步”,說是能避開西市的噬魂陣。
果然,随着最後一步落下,原本陰森的長街忽然燈火通明,商鋪門前懸着的琉璃燈映出各色奇珍異寶。林知夏茫然隻是片刻,她拽着宴清的袖擺,左瞧右看,目不暇接,這!才該是大唐該有的盛世場景!
林知夏跟在宴清身邊看得津津有味,一人一鬼一路走一路瞧,直到走到長街盡頭,拐個彎,眼前出現一棟三層木樓。
木樓看上去質樸又滄桑,大門兩側各挂七盞白燈籠,不是人皮燈籠,就是普通的紙燈籠,大門也是普通的原木木門,沒有雕梁畫棟,沒有紅漆點綴,跟剛剛一路看過來的繁華街市形成鮮明對比。
簡直低調的,嗯,有點太低調了。
雖然低調,但林知夏卻不敢小觑。她乖乖站在宴清身側,他不動,她也不動,他不說話,她也不說話。
片刻,十二名頭戴青面獠牙傩面的侍者自木樓中魚貫而出,他們手中漆盤托着的是幾副鑲金面具,客氣的雙手奉上。
晏清先挑了副魚鱗紋面具自己戴上,又挑了副饕餮紋的面具扣到林知夏臉上,玄色衣袖掃過她後頸系帶時,他淺笑,“莫緊張,有為夫在,娘子可随心。”
林知夏眼睛彎彎,“好哒!”
指尖點上她的眉心,宴清吓唬她,“真正的西市拍賣場有三重門——過天門需飲忘川水,踏地門要受剜心刑——”
林知夏咽口水,“那第三道呢?”
“自然是……”晏清突然攬住她的腰旋身入樓,幽冥火在虛空燒出星鬥軌迹,“與為夫跳完胡旋舞。”
林知夏;“……………”
二跳胡旋舞倒是難度不大,就是連轉三十六圈真的真的很讨厭。林知夏要扶着宴清的手才能勉強站穩不晃蕩。她小聲問宴清,“你剛剛騙我的吧,根本不需要飲忘川水,受剜心刑。”
宴清:“為夫從不騙娘子。”
林知夏:“但是——?”
他笑,“但是,前兩重門是對無請柬者。”
林知夏:“呵呵。”
“兩位貴客這邊請。”穿赭色短打的夥計躬身遞來盞白骨燈籠,燈籠紙上繪着二十八宿星圖,“玄字丙号廂房已備好熱茶。”
進到木樓裡,别有洞天。
首先,裡面很大,尤其是一樓大廳,感覺有一個足球場那麼大。明明在外面瞧着很小巧,感覺也就兩百平那樣。
其次,裝潢别具一格,完全不是木樓外面的極簡風,室内處處精良,處處巧思,說金碧輝煌都是辱人家了,是那種很有格調的高級感。
飛檐下懸着七盞青銅人面燈,每盞燈芯都燃着不同顔色的火焰。
林知夏和宴清被侍者引入三樓玄字丙号房,十二扇雕花槅扇将廂房圍成環形,正中懸着面等人高的青銅鏡。林知夏發現鏡中倒映的竟不是他們身影,而是翻湧的血海,血海裡沉浮着無數青銅匣。八仙桌上擺着紫銅鎏金香獸,袅袅青煙裡浮動着二十八宿星圖。
侍女捧來描金托盤,盤中龍髓茶泛着詭異的靛藍色,茶湯表面浮着片帶血鱗片狀東西,怪惡心的。
“隋炀帝征高句麗時,斬蛟取髓煉的長生茶,雖是仿的,卻也有可取之處。”晏清彈指燒盡茶湯中的怨氣,“娘子淺嘗辄止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