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曉,上京權貴雲集的青雲巷中,鋪路的石闆上還凝着夜露,就被铿锵的玄甲軍隊踏碎。
早起的下人們聽着響動把朱門開了個小縫偷偷瞧上一眼,入目隻望見獨屬于皇城司的豹尾旗掠過檐上匠人精心打造的鸱吻,一批望不到頭的玄甲士兵手上拎着長槍,行進的節奏驟雨一般密集有力,連檐角的銅鈴都被震得顫鳴!
這,這是皇城司的玄甲衛啊!這副架勢,究竟是要出什麼大事了?
再定睛一看。
隊伍的最前頭有個騎着大馬的年輕人,穿着绯紅的官袍,連背影都是氣勢十足,隻是令人奇怪的是,這官袍的樣式分明是文官啊!
有些見識多的下人即刻認出了此人,醒過神後,就趕忙去跟自家主人禀告了。
五百玄甲衛停在了門上挂着“齊宅”的府邸前。
齊府有好事的下人一開門本是想看個熱鬧,險些被吓得暈過去!
謝昭野略擡擡下巴,眸子向看了眼,泛着寒意的眸子劃過一絲輕蔑,接着便擡起手,在虛空中停了停,然後飛快地揮下。
“進!”
……
“謝昭野!誰給你的膽子擅闖齊府?”
齊府人匆匆披幾件衣服就出來了,别人不認得謝昭野,但幾個在朝為官的怎麼可能不認得?
一大早天還不亮就被抄了家,齊懷仁的幾個兒子孫子驚詫過後就是憤怒!
“謝昭野!你大的膽子!睜開你的狗眼看看匾額!”齊家大爺赤着腳沖下台階,中衣領口還是歪的,完全看不出是平時嘴上挂着這個禮那個禮的讀書人,“我父親是陛下親封的一品太傅!這宅子乃是陛下親賜給我父親榮養的!你一個小小的工部侍郎,誰給你的膽子在這裡放肆?!”
謝昭野嘴角一翹,“齊大人,謝某這雙眼睛又不瞎。找的,可不就是你們嗎?齊大人還是讓讓道的好,我身後這些玄甲衛一個個五大三粗的,不小心把您給推了踩了,那可就不好了不是?”
齊家大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滿上京的誰不給他們齊府一個面子?面前這小子竟然如此無禮!
他漲紅了臉,愣是不挪一步,大喊:“聖旨呢?擅闖禦賜的宅子!沒有聖旨,那就是蔑視天威!我要去宮裡——”話未說完,戛然而止。
謝昭野手中閃爍着霜刃的長劍又往上挪了一挪,幾乎是緊貼着他的脖子。
齊家大爺眼中滿是恐懼,一動也不敢動,不住地咽着唾沫,齊府一衆下人女眷全部吓得抱作一團。
“齊大人,最近上京不太平,你應該知道,謝某奉命調查,你将來若有機會再去禦前告得謝某一狀,那也是後話,謝某職責所在,先斬後奏,也是人之常情……你說呢?”
見齊家大爺頓時沒了心氣兒,倉皇軟着骨頭倒退了幾步,謝昭野嗤笑一聲,劍身一翻,貼着他的臉拍了拍,“多謝合作!”
随即變臉,狹長的眸子瞥了瞥,下令:“搜!”
他将劍利落地扔回身旁玄甲衛的劍鞘,一扭頭,看見個穿着寝衣,連外袍都沒來得及披的青年松開扶着懷孕妻子的手,然後躊躇着向他走了幾步。
“謝、謝兄……”
謝昭野略想了想,才将人對上号。
此人正是齊懷仁的長孫,也是齊家大爺的長子,已經二十有六,隻是并未入仕,平日裡好些風花雪月的事,是一品樓的常客,有齊府做靠背,也無須擔心什麼日常花銷。
他交遊廣,上京城裡無論是上進的不上進的,是才子還是纨绔,大多都有些交情在。一年多前他辭官時,約着給他送行的聚會裡,眼前的齊清淮還一連作了兩首踐行詩。
他回京後此前認識的人也給他下了不少帖子,隻是被他給推了,其中就有齊清淮的。
謝昭野眉眼流轉,恍然:“原來是齊兄!”
見謝昭野沒有翻臉不認人,齊清淮松了口氣,忙又走上前了些,“謝兄,我知曉你一向不是什麼不知禮數的人,這到底是發生了何事?”
謝昭野張了張嘴,豔麗的眉眼露出為難之色,掙紮了片刻後才壓低聲音在齊清淮跟前半是猶豫問出:“齊兄當真一點風聲也沒聽到過?”
齊清淮一聽謝昭野這個語氣,再愚鈍也猜到怕不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否則他怎麼敢帶着人闖齊府的?他心頭猛跳,壓着恐慌忙問:“究竟是何事?”
“我去齊兄交情不淺,也就齊兄你來問才同你說的。”謝昭野輕歎,“是金州,太子殿下那兒出事了。”
“金州?金州不是因為鼠疫封城了嗎?”齊清淮當然不可能不知道,隻不過金州鼠疫又沒傳到上京來,他們茶餘飯後感慨兩句,并不耽誤飲酒作樂談詩論詞。
謝昭野半真半假地愁道,“有些事不能說得太明白,謝某也是得了上頭的令,齊兄應該知道,事關太子殿下的安危,就是陛下那兒,也隻有支持的份。”
“怎、怎麼會跟太子殿下的安危扯上關系呢?”齊清淮喃喃,“謝兄!其中一定有誤會,我們家還給寺廟捐了筆香油錢為金州百姓祈福,怎麼敢在這個時候做什麼大逆不道的事?”
“齊兄放心,隻是得了下頭有人遞上來的檢舉折子,例行公事而已,謝某也知道,齊老大人可是曆經兩朝的元老,一定不會有問題的!”
“檢舉折子?誰檢舉的?”齊清淮下意識問。
隻不過,問完就後悔了。
先不說此情此景有尋仇的意思在,要是告訴了他,将來那檢舉人出了什麼事,豈不是直叫人往自己家懷疑嗎?再說,人家謝兄好心跟自己解釋了一番,自己這麼問,人家答與不答都不好,那不是叫人為難嗎?
雖說外頭都說謝昭野得太子的青睐,可那東宮近臣也不是好當的,都說伴君如伴虎,自己怎可得寸進尺?
齊清淮唾棄了自己一番,又趕緊道:“抱歉謝兄,是我問了不該問的你在朝為官想必桎梏重重,是我不懂規矩了。”
謝昭野眸光微顫,面上動容,歎息,“多謝齊兄諒解。”
這感動可不是假的。要不是他打上門後,齊清淮自己跑出來,他都快忘記自己還和這個單蠢的齊家長孫“交情匪淺”,啧,多有意思的人啊。
前腳他還差點砍了他親爹,話沒說幾句齊清淮先諒解他了。
怎麼能不感動呢?
謝昭野認真想了想,要是自己有這麼個大仁大義的兒子……唔,他還是自己先上手砍了吧。
齊清淮看不出謝昭野的虛情假意,還覺得雖然自他辭官後一别,有段日子沒再聚過,但好在也沒生疏,既然隻是例行公事,他就認為不需要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