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澤杳呆呆地站了半晌,和問觞大眼瞪小眼,直到有一個小孩哇哈哈大笑着從雨裡跑過去,他突然從胸膛裡發出一聲低沉的悶笑,伸手在她腦門上輕輕彈了一下,溫聲道:“真是笨蛋。”
問觞在腦子被轟炸掉之後,久久沒有找回神志,一路崩壞地回到了客棧。耶步還抱着酒壺喃喃呓語着,風澤杳還了傘道了謝,把他提溜進房間裡呼呼睡大覺去了。
問觞坐在自己房裡,看着窗外的雨景和遠遠的、隻隐約蒙着個形兒的剛剛走過的那座石橋,一連灌下去兩大壺涼茶,猛然醒神。
焚臨阡!
萬一他現在還躺在地上,估計是不會太好。剛想出門去看一下,門口就響起了敲門聲。問觞打開門,不料說曹操曹操到,來人竟然就是焚臨阡。
焚臨阡看到她,也是一愣,半晌道:“你們住一起?你們是……?”
問觞見他來敲門就已經很疑惑了,現在聽他這麼說更是滿頭霧水:“誰?”
焚臨阡皺着眉道:“那個黑衣服紫眼睛的。掌櫃說在這間房。”
問觞:“右拐。”
焚臨阡剛想轉身,面容猛然痛苦起來,額上青筋乍現,摳住了問觞的門框。他痛苦地弓下腰,喘了幾口粗氣,掙紮道:“你們一夥兒的對吧?”
問觞覺得他這話不大尊重,但也隻能應道:“是。”
“勞駕,”焚臨阡額上凝出一點細汗,“借一步說話。”
問觞側身讓他進來。在桌邊坐定,給他倒了點水,遞了張帕子過去,開門見山道:“說。”
焚臨阡接過,低低地道了聲謝,喝了口水潤了潤幹燥的喉嚨,開口道:“你們是不是在知道誰在追殺我?”
問觞一挑眉:“是。如何?”
“我……我是說,”焚臨阡咽了口口水,喉結一動,聲音泛了啞,“也許我撐不到知道真相的那一天,但也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沒去做,很重要的……人沒去見。”
問觞道:“你信我們?”
焚臨阡苦笑一聲:“最壞的結局不過就是死了,眼下隻能信你們,何況是你們救了我。如果你們知道這件事的前因後果,能否告知一聲?”
問觞勾了一勾唇角,故意道:“憑什麼?”
焚臨阡一噎,眉眼間已有焦躁的火氣了:“你想要什麼?”
問觞刮刮茶葉,悠悠然道:“二皇子,你這麼做買賣,于我們而言不太劃算。”
焚臨阡握緊了拳,眉間的陰鸷已經蓋不住了,壓抑着怒火低聲道:“你不要太過分。”
問觞朝他莞爾一笑:“我這人整天無所事事,無聊得很,就靠幾個故事煎熬度日了。不如你先和我說說你的故事,我再告訴你你想知道的,如何?”
木桌上的對局沉寂下來,焚臨阡危險地眯起眼,細長的睫毛遮去眼裡一半的火光,陡然生了幾分冷意出來。問觞也不急,笑眯眯等着,半晌,等來森冷的低笑一聲:“好。”
“其實也沒什麼不能說的,”焚臨阡道,“看你們的樣子,八輩子都和朝廷打不上交道。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要從皇城逃到古河?”
問觞道:“是。”
“皇城保不了我,或者說,皇室保不了我。”焚臨阡淡淡道,“有人要我的命,可偌大一個皇宮,竟然連一個侍衛都不派給我。父皇聽信讒言,以為我存有歹心,要把我流放去蠻荒。”
問觞克制住了震驚的表情。
這麼大的事情,竟然沒有明文告示!?竟然沒有引起轟動!?
“去蠻荒的路不安全,而且去了蠻荒,我就回不來了。”焚臨阡擡起眼,淺黑的眼珠透過問觞,似乎看向了另一個人,“或許我在路上就被人殺掉了,或許我永困蠻荒之地。我不願意,假意聽從,半路逃了。”
問觞:“那那些看守你的人……?”
“死了。”焚臨阡道,眼裡一片死寂,嘴皮子輕輕一動,“我殺的。”
“不好意思,”問觞道,“我不是有意打聽,隻是以為會有關于刺蓮的線索。”
焚臨阡很快調整好狀态,凝神問道:“刺蓮?”
禮尚往來的,問觞道:“你應該聽說過,七年前魔火造亂人間的事。刺蓮這個組織企圖複活魔火,再造亂世。追殺你的人,極有可能是他們。”
焚臨阡蓦地攥緊了拳。
“他們複活魔火的最後一步是利用引魂鼎,把收集來的殘識拼接在一起,重塑一個靈體出來。刺蓮行迹詭秘,難以捉摸,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毀掉引魂鼎。可是最近刺蓮似乎越發猖狂起來,有大規模洗劫殘識的趨勢,我們想了解一下它的動向。”
焚臨阡愣了愣道:”所以你們是想阻止魔火複生才問我這些的嗎?”
“正是。”問觞坦誠道。
焚臨阡嘴唇微微一動,看着問觞,眼裡微光閃爍,半晌道:“我能做什麼?”
問觞一愣。焚臨阡急忙道:“我知道我現在已經不是皇子了,做這些顯得多餘,但是為了天下百姓……如果你們說的是真的話,我可以配合。反正我也……無路可退了。”
問觞看着他,慢慢地笑了:“怎麼會多餘呢?求之不得呢。”
焚臨阡握緊拳,低眸沉思了一會兒,站起身鄭重道:“那就,江湖再會。”
問觞起身,朝他抱拳:“保重。”
焚臨阡拖着一身傷離開房間前回了下頭,有些尴尬地道:“不管怎麼樣,今天謝謝了。其實不知道為什麼,跟你們在一起的這段時間刺蓮好像都沒來騷擾過我,否則看我受了這麼重的傷,早就趁虛而入了。”
問觞道:“他們追得那麼緊麼?”
焚臨阡點點頭。
問觞道:“那你要不要考慮與我們一道?左右你也無處可去。”
焚臨阡搖搖頭:“我有地方去。我要……尋人。”
問觞了然:“你往何處尋?”
焚臨阡道:“東邊。”
問觞折中道:“你受的傷太嚴重了,還沒找到人估計就死于非命了。我們也去東邊,不如先同行,待你傷好了再走也不遲。”
焚臨阡青白的嘴唇輕輕一顫,抓緊了門框,咬字清晰慎重:“……多謝。”
夜裡,星光微茫,涼風嗖嗖,問觞在窗棂邊上灑了些鳥食後,把呼呼的風聲隔絕在了窗外,邊關窗邊道:“焚臨阡的确是被逼急了,不然也不會示弱。他這麼心高氣傲的人,竟然沒拒絕我們的幫助。”
風澤杳坐在桌邊,捧着一盞熱茶道:“他這一路,倒是驚險萬分。”
問觞靠在窗邊,透過掉成灰白的窗紙往外看:“房屋向南,出門左轉,就是東邊。這麼走,還能再過一遍石闆橋呢。”
“怎麼,你喜歡那個橋?”風澤杳擡起眼問道。
“古色古香的,好看。”問觞側耳一聽,撲棱棱拍翅膀的聲音傳來,是鳥兒來吃食了,“臨走前可以再看一看這座小鎮。”
風澤杳點點頭,問道:“你哪兒來的鳥食?”
“下午找掌櫃要的,跟他說記在你賬上了。掌櫃人豪邁,一聽說是你,直接給我塞了幾大包,哈哈哈。風兄,你長得不僅好看,還很貴氣呀,人家看你面相就知道你人傻錢多。”
風澤杳沒好意思說,人家看的是她傻,自己隻是錢多而已。
耶步一覺醒來的第二天,就發現同行的多了一個蒼白英俊的青年。這個青年占用了問觞的寶座,坐在馬上面無表情的時候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冷冰冰的很是吓人。一貫愛找人瞎聊天的耶步面對着這樣一張寒氣逼人的臉也犯了怵,灰溜溜跑到問觞旁邊問:“問大俠,他怎麼這個表情啊,是不是知道是我喂錯了藥差點害死他!?”
問觞道:“耶步,人貴有自知之明。就比如說害人這件事,也是有講究的。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害得上人,你明白嗎?”
耶步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連連點頭:“明白明白!”
問觞憋住笑:“你看你毛手毛腳的樣子,典型的自爆型選手。”
沒想到當晚,耶步就大顯身手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