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蒼山弟子着急忙慌地要沖上前來,被蒼城一嗓子吼住了:“都給我站住!”
一衆弟子踉跄着止住步伐,焦急地用眼神詢問着。
蒼城冷喝道:“你們剛剛沒聽見嗎?她已經和觀蒼山決裂了,已經不是觀蒼山的弟子了!”
子岚焦急道:“可是……”
“聽不懂嗎?都給我退下!”蒼城怒目圓瞪,“你們其中誰要是逞英雄,現在就給我滾下山去,别再做觀蒼山的弟子了!”
一衆弟子面面相觑,臉色青白。江南淵道:“各位師兄師弟助我良多,已是仁至義盡了。一人做事一人當,接下來的路我下定決心要自己走,諸位就幫到這裡吧。”
子尋急切道:“師姐,我們……”
江南淵揮了一袖子出去,一衆弟子立馬被席卷而來的狂風推飛到另一座峰頭上去,在半空中遠遠地呼喊起來。她掀下帽檐,任憑肆意的北風在臉上割烹,無喜無怒:“出招吧。”
她從前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處于這般境地,沒想過那麼多人都恨她恨得要她去死。她以為隻有世間最邪惡的邪祟才值得他們這麼興師動衆,用最強力的法器和最渾厚的術法去對付,不料自己也有一天成了他們的眼中刺肉中釘。想來也真是諷刺,當初有多麼的風光恣意,現在就有多麼得臭名昭著遭人厭恨。
她想活下去,隻可惜連這個最簡單的願望也變得艱難起來。重重的功法落在她身上時候,她本來以為會在那一瞬間化作灰燼,沒想到居然還能抵禦一會兒,實屬不易了。她一邊與萬重功法做着抵抗,心裡一邊想着就這樣死了,沒有了她的人間會怎樣,是會繼續這般艱苦無奈,還是會迎來正義的曙光。
她的雙腿開始支撐不住打起顫來,一點一點地彎下去。耳膜一片轟鳴,宛如千萬鐵騎與馬達馳騁過後,迎來了風沙塵土永久的淹沒。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從皮膚裡面爆裂出來,銳利的兵器削在她的每一寸皮膚上,耳朵裡、鼻子裡、眼睛裡湧出來汩汩黏膩的液體。她胡亂地抹了把眼睛,糊得什麼也看不見,但是很疼,渾身上下每個地方都很疼。她頂着千萬重壓力跪倒在雪地裡,想伸手抓一把雪水擦一擦眼睛,卻抓到了一手的釘子,心裡頓時明了。難怪渾身上下都這麼疼呢,也不知道是誰往她身上丢了那麼多根釘子,在她身上插了那麼多窟窿眼子,難怪呢。
血水染紅了雪地。她被釘子刺了一手,好不容易抓到一塊雪,擦到臉上卻還是血。她已經聽不清了,仿佛從遠古傳來了洶洶的咆哮和鶴唳的尖叫,混亂地交織在一起。她心想這是什麼聲音,怎麼叫得這麼氣勢熏灼,又這麼悲壯凄恸,要瘋了似的。
正好奇着,突然感覺原本爛在雪地裡的身體漂浮起來,好像懸浮在湛藍的天空裡,又好像緊貼着一個溫暖結實的東西。她想把糊住眼睛的血給擦了,可惜紮了一身的窟窿,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幹淨的地方,索性就想算了,看與不看都一樣,那群人看她死得這麼慘,估計要快活死了。又想那就聽聽吧,聽聽他們要說些什麼歡天喜地的話,能不能說得讓她也聽着覺得開心。
她靜靜聽着周圍的尖叫呼喊,原來以為是他們太開心了,結果越聽越不對勁。耳邊傳來數十個人的哭喊聲,她心裡怪異,心想也不至于,怎就到了喜極而泣的地步,她實在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隻不過是年幼時手欠救了個大魔頭而已。于是更加努力地去聽,那哭嚎的聲音更清晰了:
“鬼啊!鬼啊!”
“救命!有鬼!有鬼!救我!啊!!”
“别拉我!我不要下地獄!啊!!!”
“師父!師父救我!疼!好疼啊!”
“快走開!快走開啊!我不好吃的,你不要吃我,你去吃他們去!”
“我錯了,我不敢了!求求了,放過我吧!”
江南淵越聽越不對勁,腦海裡喃喃道:“我怕不是已經進了陰間了?”
身邊好像是有人的,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掙紮着去握住那人的手,張嘴要說話,可惜嗓子都破得不成樣,她在心裡給那人道了個歉,繼續操着難聽的嗓音斷斷續續問道:“小鬼在抓人?待會兒是不是要把我放油鍋裡炸?”
那人許久沒有說話,身體極其細微地發着顫,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江南淵立馬慌了,忘了自己的手髒成什麼樣,一手的血就糊在那人的臉上,想給他擦眼淚:“你别怕,就是死了而已,投完胎還是一條好漢。”
那人估計是個惜命的,死一趟怕得不行,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在發抖。江南淵也無計可施,心裡想,我這眼也瞎了,耳朵也聾了,身上的眼子跟衣服線頭一樣多,廢得不能再廢了,應該可以算很慘了,你就不要哭了,看看我,比較比較,說不定心裡會好受些。可惜她沒有力氣再去發出聲音了,隻能在心裡默默同情這人。
外面抵死哭嚎,一遍又一遍。她百無聊賴地聽着,好想隐隐約約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有個人不厭其煩地重複着她的名字,她本以為自己又在挨罵,事實上不然,那人估計是她生前的摯交好友,看她一命嗚呼了可惜,想把她叫回魂。雖然她也不想死,但是都跑到陰曹地府來了,不死也得死了。她暗道可惜,想安慰一句人固有一死,她别無所求,多給她燒點紙錢就好。隻不過這人喊得有點太傷心了,嗓音已經哽得快喊不出來了,還是在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有種不喊啞自己誓不罷休的感覺。
廣袤無垠的觀蒼山上,北風狂嘯着席卷了這座小小的峰頭,濃烈的黑氣籠罩在百家修士之上,洶湧的怨氣鋪天蓋地襲來,千萬隻厲鬼掙紮着從黑氣裡爬出來,個個青面獠牙枭蛇鬼怪,尖叫怨嚎地前來索命。修真界很多年沒有見過這樣群魔亂舞的場面,一時間也都亂了陣腳,被餓狼一般的怨靈追得滿山打滾!
雖說修真界與鬼界一向對立,但數百年來也算是各自安分,并未有過什麼太大的沖突。這一下群鬼傾巢而出,洶湧的陰氣直逼九霄,萬鬼慘叫傳遍方圓百裡,陣勢已經完全出乎意料!梅宗大驚失色,立馬揮舞着胳膊大吼起來:“舉陣!舉陣!不要自亂陣腳!”
司刻懸一劍削下朝他爬來的女鬼的頭顱,罵道:“這江南淵,真是死了也不讓我們清淨!”
話音剛落,就被一擁而上的鬼修纏得脫不開身,一邊罵着一邊四處逃竄。觀蒼山的弟子站在另一座峰頭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被這幅景象震驚得說不出話。
蒼鶴在一片混亂中邊跑邊喊:“阿杳!阿杳!!”
滿天滿地的怨靈在不眠峰上瘋狂地叫嚣着,沒有一處不回蕩着仙門修士的慘叫,唯獨他所在的那一小塊地方,沒有一隻怨靈來打擾。
他一動不動地跪在黑氣漫天的大雪裡,懷裡抱着一個渾身浴血的女子,滿臉的失神。
蒼鶴跑過來扯他的衣袖,低聲哀求道:“快住手!阿杳!快住手!”
風澤杳滿臉的血污,一句話也不說,定定地盯着江南淵一片死寂的臉,眼中一片漠然。
漫山遍野的怨靈不知道是在笑還是在哭,撕心裂肺的叫聲回蕩在不眠峰上方,好像吟唱着送葬的離歌,又像在為什麼不平伸冤。
從此這世上,又多了一個墜入深淵的厲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