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搶我的人,還打傷我那麼多精兵強将,我還能幹嘛?”他低頭凝視着江南淵,嗓音低沉,“我自然是要他死上個幾千遍的。怎麼,你不願?”
江南淵暗暗咽了口口水,盡量冷靜地對他道:“你不能動他。”
嚴焰眯起眼。
“肯定是我師父喊他來的,你要是把他殺了,沒有人回去知會我師父,到時候他們上來讨人怎麼辦?”江南淵鎮定地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過段時間就是我們大喜的日子,我不想被無關的人打攪。”
嚴焰不以為然:“你不想被打攪,我先下山解決了他們不就好了?”
江南淵冷下臉:“解決誰?我師父?我師兄弟?”
“嚴焰,我早就說過不要動觀蒼山的人。”她沉下聲,“你先前答應過我的。你若是再開殺戒,我也可以随時反悔。”
嚴焰沉吟一番,隻好道:“你不要生氣,我也隻是随口一說,你權當随耳一聽。我不動他們便是。”
“你讓他走。”她道,“現在,立刻。”
估計是太久沒殺人了,他早就犯了殺人的瘾,好不容易有個獵物送上門來卻不能動。他緊緊皺着眉,努力壓下心中的焦躁,好一番掙紮過後煩悶地擺擺手:“都滾都滾!”
底下的人見他發火,也都不敢多言,忙不疊作鳥獸散了。江南淵沒敢再看風澤杳,轉身緩緩道:“師兄,你走吧。”
風澤杳站在冷風簌簌的屋檐上,良久無言。
他本已做好決一死戰的準備,隻為解救她于水火之中,不料自己竟是多餘的那個。
這結局也并非不妥,她過得好就已經足夠,他自以為不問歸途的奔赴實際上成了她的負擔。再來打擾就是逾越了。
天地蒼茫遠闊,人潮熙熙攘攘,叫嚣與争吵充斥在空氣的每一分每一寸之間。這人間明明隻是少了一個人而已,而他獨自立于世間,卻覺得四遭已是空蕩蕩。
黑雲殿依舊忙忙碌碌,也不知道這座山上儲存着多豐富的物财,好像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似的,源源不斷地四處裝飾着,差點要把地面都用紅漆刷一遍。江南淵每天一出門就要被眼前的置辦吓一跳。且不說大紅燈籠或是大紅花球在僅僅一個院内就裝了多少個,連牆壁柱子上都鑲上了金銀珠寶,閃得人頭都疼。這般的俗氣豔麗也的确是嚴焰的作風。
江南淵坐在院子裡看着他們忙活來忙活去,無奈地歎了一聲:“财不外露啊……”
嚴焰笑道:“自己家,不算外露。”
小青偷偷對她說:“這都算好的,您是沒有見到主殿,就是您婚房那塊,那才叫一個金光閃閃閃瞎人眼,我偷偷瞧上過一眼,真是不忍直視……”
江南淵扶額。
婚期臨近,黑雲殿上的小厮們忙得腳不沾地,江南淵無所事事地待在庭院曬太陽,心中卻越發焦躁起來。
這幾日罕見地連續出了好幾天太陽,絲毫沒有要打雷下雨的征兆。
如果趕在大婚之前趁其不備啟動陣法,那是再好不過,但眼下卻連驚雷的影子都沒看見,看來是非嫁不可了。
她躺在屋檐上曬着暖洋洋的太陽,心情愈發沉重。把書攤開蓋在臉上,兩眼一黑,隔去了些底下小厮的雜亂吆喝,這才覺得清淨許多。
躺着躺着,突然聽到從下邊傳來一人略帶笑意的嗓音:“我從前養過一隻花貓,也愛躺在屋檐上曬着太陽睡懶覺。”
江南淵眼都不睜,懶懶地應了句:“那有夠懶的。”
嚴焰飛身踏在瓦礫上,上前兩步抄起她的腿彎将她抱了起來:“别睡了,我帶你去看點有趣的。”
江南淵猝不及防,滑下去的書都沒撈着,無奈道地掙紮了一下:“什麼有趣的?”
“婚房。”
她愣了片刻,歎了口氣:“看就看,先把我放下來。”
對于他想跟她分享的事情上,她拒絕是沒有用的,三番五次下來她便知道這人問歸問,做歸做,也就懶得與他周旋了。嚴焰心情很好:“當年那隻小花貓也愛在我臂彎裡睡覺,你也可以享受一下這種感覺。”
江南淵實話實說:“我沒覺得享受。”
同樣的,對于這種事上嚴焰也不會采納她的想法,他一向是抱上了就很難撒手,畢竟她能卸下防備的機會少之又少。果然,他也就像模像樣地婉拒了一下,然後就這樣騰空飛躍了好幾座屋頂,最終落在主殿前。
江南淵從他的懷抱裡掙脫下來,打量了一圈主殿物什,驚訝地發現紅是紅了點,但居然沒有鑲那麼多黃金珠寶。嚴焰拉着她進門一個一個介紹,事無巨細到問蠶絲被是喜歡百子圖還是鴛鴦戲水的、妝奁要幾尺高才剛好合身的。江南淵聽得頭疼:“向來是别人給我什麼我用什麼,你問這些我也不甚清楚,你自己看着順眼就行。”
“自然是你看着順眼,我才順眼。”他想了一下,又道,“不過不順眼也不要緊,有你在就是最順眼的。”
“打住打住。我聽說這件屋子鑲了很多金銀珠寶,閃到要叫人自戳雙眼的地步,怎麼現在樸素多了?怕不是你奢靡過度,已然家财散盡了。”
“這是什麼話,當然是因為你不喜歡我才叫人都換了的。”他看起來有些自得,“你夫君我可是百裡挑一的細心。”
江南淵不予置評,四處打量了一遍,半晌沒忍住問道:“我一直想問你,你究竟為什麼非要娶我?”
嚴焰失笑道:“當然是因為喜歡你。小不點,我有多喜歡你,你感受不到嗎?”
“為什麼?”
嚴焰笑盈盈地看着她,不假思索:“好看。小不點,就是不與你做什麼,天天看着你我也是願意的。”
江南淵覺得他說這樣的話就跟有病似的。一個人繞着屋子走了一圈,嚴焰在後邊寸步不離地跟着,過了好半天突然又道:“你太善良了。”
江南淵回頭甩了他一個疑惑的眼神。
“你太善良,也太勇敢了。”他道,“我這人心腸最壞,沒見過你這麼善良的人。善良到過于柔軟,内裡卻又異常堅硬,好像永遠都打不倒。”
江南淵轉回頭,波瀾不驚:“我已經倒了。”
“你救世那些年,我一直在你身邊看着。看你餓着肚子把吃的給别人,看你冰天雪地裡裹着茅草睡覺,”他上前一步,伸出胳膊緩緩環住她的肩膀,将下巴擱在她的肩窩,低聲道,“看你每次在我燒毀一處房屋時急匆匆地趕來,弄得灰頭土臉的。我一開始隻覺得好玩,一邊宣洩着殺人的快感,一邊能把你逗得四處奔波,就好像小花貓在追老鼠,卻總是追不上一樣。”
“你倒承認自己是隻壞老鼠了。”
嚴焰在她肩頭悶笑一聲:“你要是永遠這樣追着我,我倒願意做一隻壞老鼠。”
江南淵沉默着沒說話。
“我原本隻覺得這樣很好玩,難得有一個急着要把我幹掉的人,我卻沒有動殺心。就這樣看着你一次次穿越火海弄得滿身傷痕,久而久之,我不僅沒覺得好玩,我還有點心疼起來。”他收緊胳膊,在她頸窩蹭了一下,悶聲道,“然後,我就來見你了。就是在山洞那次,你為了救一個孩子被火燒着了,我突然覺得那是一個契機。”
“什麼契機?”
“我的火燒人很痛的,還會留疤。但是如果用我黑雲山上的藥草就不會,所以我才要幫你上藥,這才有了接近你的理由。但是……是我說服自己的理由。”他道,“那個女人也是我殺的,你沒猜錯。我隻是覺得若是有人要欺負你折騰你,那隻能是我。”
“隻不過後來我又不這麼想了。我發現你心裡隻有大夏百姓隻有天下蒼生,好像其他在你眼裡都不那麼重要,都是可以舍棄掉的。這讓我很難受,于是我就想,如果世人都恨你怨你,指你為鬼叱你為魔,讓你傷透了心,你是不是就會看一眼跟你一樣在深淵裡撲騰着的我。”他輕輕撫摸了一下她的鬓發,“你大概不知道吧,我看到你的時候,就像小鬼見到光一樣,一不留神就會被燒化。但是如果你變得和我一樣人人喊打,和我一起墜入深淵,那我們就可以不分彼我,可以平起平坐共同沉浮,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江南淵深深吸了一口氣,胸口堵得慌。
嚴焰将臉埋在她肩窩,聲音越來越低,低到最後像是在喃喃自語:“你就像一隻遊魂,怎樣都不願意待在我身邊。隻有這樣,隻有這樣才可以把你牢牢拴住……江南淵,”
他在她耳邊輕聲道,“我很愛你,你要好好待在我身邊,做我的新娘。我這輩子隻愛你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