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廣袤無垠的觀蒼山覆蓋着一望無際的細細雪光,絕壁之上月黑風高,寒氣襲人。絕壁斷崖處坐着一個獨自喝悶酒的黑衣人,頭頂不甚明亮的上弦月,腳下踩着萬丈空谷深潭。烈酒入喉之時辛辣難擋,他又是滴酒不沾的人,此刻卻覺得若不是這壺烈酒把神志燒得不大清晰,估計是很難捱的。
他遙遙望着忽閃忽滅的濃墨蒼穹,灌了一口冷酒下肚,心髒脾肺滾燙地燒起來,燒得又痛又麻。一朵朵煙花綻放在天空,把人的臉映得五光十色,半明半暗。遠處悠悠蕩蕩的鐘聲與“啾”一聲升空的煙火共鳴,宛如來自曠古的空蕩哀鳴,震得人搖搖晃晃。
這人把手中那壺酒灌得一滴不剩,又伸手去開另一壇。手邊已經歪歪扭扭倒了五六個空壇子了。正在這時,一個白衣少年急急匆匆地跑過來叫道:
“師兄!師兄你怎麼還在這裡放煙花呀!?”
風澤杳望着漫天的煙火,“啾”地又放了一朵,輕聲問道:“何事?”
“星宿閣聯合仙門百家,在魔火大婚之夜上山讨伐!”
風澤杳正要往嘴裡送酒,聽聞此言頓時定住。
“他們有意瞞着我們,消息剛剛才傳來,現在恐怕已經到山腳下了!”子尋焦急道,“我看他們多半是沖着師姐去的!”
風澤杳捏緊酒壺,指尖泛白,重重呼了一口白氣出來。
子尋:“師兄,二宗主不讓我們去,把大家都困在屋子裡,我是偷偷跑出來跟你說的……哎!師兄!”
迅猛的狂風在斷崖邊上倏地旋了起來,子尋舉臂抵擋,再睜眼的時候風澤杳已經不知去向。
另一邊,陰沉沉的黑雲山主殿裡,嚴焰的嗓音已經接近暴怒:“這群不知死活的東西……在我大喜的日子來找罪受。”
小厮戰戰兢兢地說:“他們帶了好多好厲害的法器,把守山侍衛都殺光了,還、還……”
嚴焰青筋直爆,随手抓了一隻茶盞扔出去,“啪嚓”一聲驚響在雷聲轟鳴的夜裡清晰地響起來:“說!”
小厮吓得差點跳起來:“還!還把宮殿外面的草場和房屋都給夷為了平地,放言說要把黑雲殿也給踏平!不僅如此,還把您的咒印給搶了!”
江南淵立馬知道為什麼自己千辛萬苦步下的七星引雷陣被毀了。
如今仙門的力量,不說掀不起什麼大風浪,能勉強不受侵擾負隅苟活就算好了。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要上山和嚴焰作對,為此還毀壞了她的布陣。明明好不容易才等來的第一聲驚雷。
她無力地閉上眼睛。
嚴焰冷冷笑起來:“就他們?要把我黑雲殿給踏平?”他起身理了理衣襟,嗓音越發陰沉,“就他們這群廢物,十個百個咒印送給他們也是無用。既然不想活,我今天就送他們一程。”
外面的喧鬧聲越來越近,他卻像沒聽見一樣,居然還細心地把蠟燭重新點上了,轉頭對江南淵道:“你就在這裡好生歇息,我解決完他們就來。”
江南淵:“你要殺他們?”
“不然呢?”他眼睛裡的血紅瘋狂地燒起來,嗓音卻愈發壓抑低沉,“我先前答應你不再殺虐,可這回是他們自己貼上來的,我難道不該殺嗎?”
江南淵爬起身來,冷靜道:“嚴焰,我且問你,你當初答應我不再殺戮,可是有十足的把握能遵守約定?”
他在黑夜裡沉沉地盯着她,沒說話。
“你不能。因為你骨子裡的殺瘾是戒不掉的,你隻要一段時間不殺人你就會發狂。你也知道我并非誠心嫁你,不知道哪一天我就要對你動手。我們都隻是緩兵之計而已,你我心知肚明。”她扶起被風刮倒的蠟燭,重新點燃,火光在她臉上跳動閃爍,“你對仙門有恨,早晚都是要取他們性命的,如今隻是得到一個可以肆意殺虐的契機而已。”
嚴焰透過一豆晃動的燭火凝視着她的臉,陰風嘶溜一下溜進來,再一次将她手上的燭台熄滅之時,他緩緩開口:“不是。”
江南淵微微皺起眉。
“你于我,或許是從來沒有信任過,但是我于你,卻是真心的。”他輕輕閉了下眼,深吸一口冷氣,“我生而為魔,沒有人教我向善,我化形之時就會殺人,這是刻在我身上一輩子的東西。我又要殺戮,又想與你一同生活,但二者隻能擇其一。
“我選擇了你。我抛棄了我千百年随行的東西,就像割掉了我的四肢一樣痛苦,然後選擇了你。可是就算這樣,你也還是機關算盡,不願對我付出真心。
“想必你沒有受過這種折磨。因為你隻在意你心中的大義,隻看得到被我害得流離失所無家可歸的百姓,你不僅不會選我,你還想要殺我。我那日對你說,我很愛你,因為愛你所以我願意克制自己,并不是你口中的緩兵之計。江南淵,你算錯了。”
江南淵愣在原地,沒說出話來。
“我的确有因為無法殺戮而痛苦發狂的時候,但自從你來的那天,我除了給你采花哄你開心那次,都沒有下過山。因為我怕我忍不住。
“我與你說我曾養過一隻小花貓,很愛在我臂彎裡睡覺。那是隻靈貓,跟了我很多年,但是就在前幾天,我把它殺了。
“我已經到極限了,如果再沒有東西死在我手下,我就要瘋了。”
江南淵借着一閃而過的閃電,在那一瞬間看到他通紅的眼眶。
“遲了,”他低聲道,“一切都遲了。本來我想時間久了,你就會愛上我……本來我以為過了今夜,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
江南淵啞聲道:“不是,你冷靜一點……”
“你從未信過我。你處心積慮,步步為營,你自始至終隻想殺我。就連新婚之夜,你都要揣一把匕首在身上。”他的嗓音越來越低,越來越沉,說到最後像是說給自己聽的,“……太遲了。”
刹那間烏雲翻湧,雷聲轟鳴,他裹挾着一股邪風就沖了出去!
糟了!!
一股子寒意頓時傳遍四肢百骸,她渾身僵冷地立在主殿裡,心髒狂跳起來!
他真要殺人,她是如何也攔不住的!
複雜的情緒胡亂繞成作一團,一股腦地湧上心頭,她感覺胸悶到喘不過氣來,一口腥甜卡在嗓子裡。
小青嚎叫着從外邊跑進來:“南淵閣下!主上去哪裡了?外邊來了好多修士,都堵在殿外!”
江南淵咽了口血水下去,上前抓住他的手腕,緊聲道:“快帶我去!”
“可是……”
“快點!!”
“……好、好好好!到處都有!有一大半都在大殿後門,後山那塊!”
江南淵拔腿狂奔,憑着對黑雲殿地形的記憶飛快地朝後山跑去!
頭頂乍起一聲接一聲的驚雷,轟然間大雨瓢潑而下。她在雨裡發足狂奔,雨水飛濺着撲在臉上,把妝容沖得一塌糊塗。她抹了把糊在眼睛上的雨水,提着長裙馬不停蹄一路奔馳,小青被人潮淹沒在後面:“南淵閣下!南淵閣下!危險!快回來!”
江南淵抛之耳後,踏着飛濺的水窪穿越重重障礙往後山跑去。仙門隻是嘗了一口甜而已,自以為奪了咒印就有能力與嚴焰抗衡,實則不過是坐井觀天自不量力,一旦嚴焰先她一步找到了他們,就是甕中捉鼈必死無疑!
遠處烏壓壓立着一群人,各個不是手舉法杖就是利器加身,把整個後山填得滿滿當當。
以往她一定會覺得仙門是她的歸宿,如今看到這麼一群人,她竟覺得恐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