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黛起身拍了拍腿,笑道:“我走啦。要是明日卯時末沒能趕回去多半要被懷疑了,不過這雨下得可真不是時候。哎,下次再見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或許也不一定能再見了。”
她頓了頓,望了眼窗外的凄風苦雨,想說點什麼,可還是忍住了。轉頭笑着道别:“我走啦。”
“優黛。”
他很少叫她名字,以往每叫一次她都會興奮很久,這次卻鼻酸得厲害。于是停在了門口,沒有回頭,故作大方地道:“怎麼啦?”
風澤杳道:“我一直在利用你。”
優黛嘻嘻道:“那怎麼啦?”
“我讨厭星宿閣,卻讓你去了星宿閣。”
很少從他嘴裡明确地聽到“讨厭”二字,乍一聽還顯得有點幼稚。在優黛眼裡他沒有什麼喜愛的也沒有什麼讨厭的,頂多就是“不太喜愛”而已,沒想到還有讨厭的。因此這份讨厭一定是非常非常讨厭,才會讓他說出讨厭二字。
他讨厭星宿閣,也并不是為了讓她更好地修行才叫她去星宿閣的。
無論是當初收留她,還是将她推出去,其目的都不算純粹。
優黛道:“其實我也不太喜歡,但是待久了就習慣了,談不上喜歡或是不喜歡了。不過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喜歡嗎?”她笑起來,“因為司長老太兇啦,我在争鳴大會上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害怕,總感覺要是待在星宿閣,假以時日就會被他的眼神擊殺!”
“所以當時你讓我去星宿閣的時候,我第一反應是抗拒的。你看那麼多門派,我去哪裡不好,非要去找個門規森嚴的給自己找不痛快嘛?不過後來你說要我去找三生蓮的時候,我突然覺得值了。”
風澤杳輕聲道:“為什麼?”
優黛戴上鬥笠放下面紗,轉身朝他笑道:“雖然說你是為了小泥人才收留我的,但是歸根結底是幫我報了滅門的大仇,這一路上都是你在照拂我,本就是我欠你良多。我就想為你做點什麼,這樣我心裡就能平衡些啦,不然我老覺得自己虧欠着你,心裡多難受呀。”
隔着黑紗,風澤杳看不清她的神情。
優黛嘻嘻道:“所以還不如說我利用這次機會幫自己解脫。我又不是忘恩負義的人,心裡這關過不去,我一輩子都不會踏實的。如此一來,你利用了我,我也利用了你,咱倆這不就兩不相欠了?”
窗外松枝顫顫,風澤杳沉默半晌,輕聲道:“多謝。”
雷聲轟動,他目送着她闖進雨幕中,馬不停蹄地駛向遠方。
優黛知道兩不相欠代表着什麼。
他們再也沒有理由見面了。
話是她自己說的,沒什麼後不後悔的。其實她很想問一句你能不能來參加我的傳位典禮,來看看我不再是一直躲在你身後的樣子,但是她知道不能說也不該說。
不是她的她不會強留。
自己沒能參與過的故事,如今也不該插手。
客棧裡,激烈的雨點噼裡啪啦地敲擊在窗棂上,淩亂得如同人一塌糊塗的心緒。風澤杳重新坐回床沿,呆呆地看着手心中瑩瑩孑立的三生蓮,久久無言。
其實在這一晚來臨之前,他有派遣過小鬼去往星宿閣尋找優黛,告訴她不必犯險去采摘三生蓮了。但是他沒想到竟這麼巧,手底下的小鬼還沒跑到星宿閣,優黛就帶着三生蓮來找他了。
她冒着難以預測的風險去往星宿閣禁地采摘這一朵蓮,定是想能着能幫到他,隻可惜事到如今,他已經不需要了。
當初是他心心念念要的這一朵蓮,這一朵可以喚回失憶的人的記憶的蓮,隻是世事無常造化弄人,他用不上了。
不染先生留給他的密信裡,清清楚楚地寫着在殘留魂釘力量的胸膛裡讨一碗心頭血的代價。
他從前總想着能有什麼辦法幫她找回記憶,回到他們當初最親密無間的時候。
他想念她身上的味道,想念她擁抱的方式,想念她埋在他懷裡亂蹭的腦袋。
每當她靠近過來的時候,記憶裡本能的血性總是食髓知味地煎熬着、忍耐着,身體裡的渴望和沖動與理智拼命拉扯,可是他卻什麼都做不了。
就連想再近一些,也需要莫大的勇氣。
他不知道七年前的她究竟喜歡自己哪一點,也不知道究竟該擺出什麼樣的姿态才能讓她再一次愛上自己。他想對她無微不至,但是他又不敢,他隻知道上輩子自己對她總是很冷漠,但是她卻愛上了那個對她不好的自己。所以他強迫自己不要對她太好,故意扮做冷漠的姿态,卻屢屢破功。
他做不到冷漠,也舍不得對她冷漠。因而總是算計着尺度,總是患得患失。
他怕她這一次不會再愛上自己。
因此如果有了三生蓮,他就可以不用再小心翼翼、四處丈量地與她相處。他們可以回到從前。
但是對于如今的他而言,不如就到這裡結束。
如果要她以後都痛苦地生活,那不如永遠都别想起。
如今這般,已經是再好不過了。
暖爐裡的柴火燒得一片焦黑,大約是燒得太久,裡頭也都燒幹了,隻在一堆焦黑中透出一點點黯淡的火光來。風澤杳走到暖爐邊,用幹木棍把餘燼往旁邊撥了撥,往裡添了把柴。
不多時,暖爐重新燃起溫暖的火光來,火勢越燒越旺。他坐在暖爐邊,靜靜地盯着裡頭跳動着的火苗,像是出了神。
待到幹柴燒到最旺盛的時候,他緩緩撿起腿邊的三生蓮,默默盯了半晌,最後投入熊熊烈火之中。
人這一輩子總是有些不能釋懷的執念,但是有些東西不得不舍棄。
他願意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