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火光總是比白日要明亮些。
所以宋酒把第一把火點在自己的居所,也正是沈夢柳曾經的住所。
火焰順着床帳往上攀登,很快到達床頂。上好的梨花木被燒成焦黑色,漆料散發出刺鼻的氣味,化為一鍋熱油,催着火焰繼續往上爬,一路燒到房梁。
轟——!
整個頭頂皆成焰色。
這動靜自然瞞不過左鄰右舍,不少姑娘裹着長袍匆匆跑來。
木制結構的房屋最怕走水,見着火光的那一瞬就有人尖叫:“失火啦!失火——”一把匕首從屋内飛射出來,擦過她散落在鬓角的碎發,留下一道寒意,釘入身後樹上。
宋酒舉着火把從屋内走了出來。
在衆人驚愕甚至驚恐的目光中,她一腳踢起堆放在門口的木柴,朗聲道:“今夜我将摧毀藥堂,離開這裡。你們之中有想跟我一起離開的,就拿起門口的木柴點燃自己的房屋跟上來。不想走的留在這裡也無妨。但若有人膽敢阻攔,我不介意提前送她上路!”
宋酒兇名在外,培藥堂的姑娘對她既妒又怕,在她的注視下莫說是阻攔連動都不敢動。
方才失聲尖叫的姑娘更是吓得捂住自己的嘴,抖若篩糠,一副要暈厥的模樣。
宋酒環視周遭,沒看到人站出來,心裡不免有些失望。
藥爐們被帶來藥堂時年紀都很小,整日關在牢籠之中,學着溢水訣房中術這種烏七八糟的東西,時間久了眼界也就剩下攀附貴人這一件事上了。
如沈夢柳那般不願盲從屈指可數,大部分人渾渾噩噩,連自由是什麼都不知道,更有甚者把培藥堂當家,對這地方忠心耿耿,無法想象離開培藥堂的日子。
即便如此,宋酒還是想勸。
她并非能言善辯之人,隻會将真相講述出來,是去是留由她們自己做決定。
宋酒望着衆位茫然無措不知如何選擇姑娘們,平靜地投入一個炸雷。
“藥堂告訴你們的事全是假的,藥爐隻是供人修煉的消耗品,他人成丹你們失去修為。其後,不會得到任何的憐憫和感激,隻會被送往專供修士淫/樂的一品閣做娼/妓,被人玩弄至死。這才是一個藥爐真實的一生。”
衆藥爐紛紛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頂着宋酒堪比刀劍的目光,還有人出聲質問。
“空口無憑,我們憑什麼相信你!”
“是啊,你才來這裡不到三個月,我們連你是哪兒的人都不知道,誰知道你打着什麼目的,萬一把我們騙出去賣了,我們到哪兒說理去!”
世道艱難,妖魔橫行。
普通人家連吃頓飽飯都是奢望,她們待在藥堂裡被人供養,既不必擔憂妖魔滋擾,也不用擔心餓肚子,還有漂亮衣裳穿,所付出的代價不過是陪貴客一夜罷了。
這買賣放到外面,不知多少人豔羨。
縱然宋酒已将實情說出,不信的或是不想去信的仍然占大多數。
身後的房屋熊熊燃燒着,火光照亮半個天空,同時也将衆藥爐臉上的表情照得清清楚楚。
宋酒無意再勸,擡步往外走。
有人想攔住她讓她把話說清楚,也有人要斥責她在撒謊,但她們都不敢靠近,見到宋酒走來紛紛避讓。
宋酒從中穿行,感受着身側投來的各式目光。
在走出院落之前,頓住腳步。
“想走的,跟上來。”
說罷,徑直向外。
那道身影剛在拱門處消失,人群就炸開了鍋。
質疑、嘲諷、譏笑、斥責、謾罵,形形色色的聲音熱鬧了整個庭院。
氣氛到達制高點時,一聲更大的聲音轟然響起。
那座曾經屬于沈夢柳的房間坍塌了,變成一個大型火堆,火焰随風暴漲,散發出灼眼的明光。不單照亮培藥堂,也照亮了整個藥堂。
衆藥爐被坍塌聲驚住,紛紛慌了神。
有人着急端水救火,有人扭頭搬救兵,還有人望着堆放木柴的地方沉默不語。
混亂,從培藥堂内擴散開來。
火光掩蓋了沖天的冤魂,成為大部分人第一個關注對象,而當他們被火光驚醒想也不想拉開房門沖出去時,猙獰的人臉蜂擁而至将人淹沒。
慘叫聲撞破寂靜深夜。
起先隻是一兩聲,很快如星火燎原到處都是。
滿是火焰的培藥堂成了這場浩劫裡的孤島,周圍慘叫連連,一聲比一聲凄厲,藥爐們提着水桶站在院中,見漫天冤魂從頭頂飛過,卻沒有任何一個在此停留。
嘭!
水桶滾落在地,潑灑的水花濺濕了衣衫。
一名藥爐失聲大叫:“萱姐姐!”
衆藥爐壓住驚恐定睛望去,才發現那猙獰面容的冤魂竟有藥堂宣稱被貴人帶去享福的前輩。曾經姣好的面容血肉模糊,仿似被人剝皮抽筋用鋼闆刮了一遍似的,縱是在衆多猙獰冤魂中,她仍是死得較為凄慘的那一批,一看生前就遭受過殘酷折磨。
“是真的!宋酒說的都是真的!”
“我們被藥堂騙了!”
信仰崩塌的藥爐失控大吼,那聲音如一把尖刀刺入每個人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