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傳來農婦熬粥的聲響。洛蕭然眼睫顫了顫,緩緩睜開眼。
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醒來看到守在炕邊的商芷滿臉憔悴,立刻掙紮着起身,“殿下……”
“别動。”商芷按住他的肩膀,“傷口會裂。”
洛蕭然這才注意到自己隻穿着粗布中衣,耳尖頓時紅了:“末将實在惶恐。”
“你救了我好多次。”商芷突然說,“救命之恩當是如此。”
洛蕭然怔住,眸中泛起波瀾。他忽然擡手,最終隻是輕輕拂去她袖上的一根草屑:“臣……職責所在。”
門外傳來輕快的腳步聲,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推開門,手裡捧着個粗瓷碗。
晨光透過茅草屋的縫隙,在洛蕭然蒼白的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大哥哥,阿娘熬的雞湯。”小女孩踮着腳把碗遞過來,眼睛亮晶晶的,“阿娘說受傷了要喝這個才好得快。”
洛蕭然微微一怔,随即溫和地道:“多謝你。”他的聲音還有些虛弱,卻特意放柔了語氣。
商芷接過碗,陽光落在她修長的手指上,襯得那碗粗糙的土陶都貴重了幾分。
這樣的日子,如果一直過下去多好……商芷心頭突然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意。這樣平凡的場景,于她而言卻恍如隔世般珍貴。
“姐姐也喝!”小女孩轉頭看見她,笑嘻嘻地說,“阿娘熬了好多呢。”
“那你有沒有喝的?”商芷輕輕揉着孩子的頭頂。
小女孩舔舔嘴唇,睜着亮晶晶的大眼眨巴幾下,“我、我剛才喝過了。”
她蹲下身,輕輕撫平孩子衣領上的褶皺:“真的喝過了嗎?”
“嗯!”小女孩用力點頭,卻又忍不住瞄了眼碗裡金黃的雞湯,悄悄咽了咽口水。
商芷摘下脖子上的項鍊,塞到孩子的小手裡,“這個漂亮的石頭給你。”
小女孩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卻又怯生生地搖頭:“阿娘說不能要别人的東西……”
“就當是謝謝你送湯來。”商芷柔聲道,将項鍊帶到她脖子上。
“阿憐,快出來吃飯!”門外響起少婦人的吆喝。
小女孩吐了個舌頭,蹦蹦跳跳地轉身出去。跑到門口時,她突然轉身,沖商芷招招手:“姐姐一定要看着大哥哥喝湯哦!阿娘說,喝了就能快快好起來!”
手中一空,商芷回神時見洛蕭然已端過碗。
“不敢勞煩殿下。”
細碎的光裡,洛蕭然垂眸吹涼雞湯的側臉那樣幹淨,連細小的絨毛都清晰可見。
江樓月的話突然在耳邊響起:“洛蕭然清風霁月。不像我這般,是從陰司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對嗎?”
她下意識攥緊了身上的麻衣,她又何嘗不是從屍山血海裡掙紮出來的惡鬼?
無論前世今生,她手上沾的血,怕是這輩子都洗不幹淨了。
“殿下怎麼了?”
“我去把換下來的衣服處理掉。”商芷抱起炕頭的衣衫匆匆轉身,不敢看洛蕭然關切的眼神。
她慌亂地推開木門,晨霧未散,濕潤的空氣中飄着幾縷白煙。
沿着碎石路一直往前,溪水在晨光下泛着銀色波光。
商芷蹲在青石闆上,機械地揉搓着衣物。冰涼的溪水凍得指尖發紅,卻讓她覺得莫名安心。
若可以永遠離開那些爾虞我詐,如這些農婦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該多好。
“姑娘,新來的吧?”旁邊一位圓臉婦人笑着遞來一塊皂角,“用這個,洗得幹淨。”
商芷愣愣地接過,粗糙的觸感驅散了萬千思緒。
“要這樣捶打。”另一位年長些的婦人拿起木棒示範,“力氣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她布滿皺紋的臉上帶着慈祥的笑意。
“多謝大娘。”商芷學着她們的動作,木棒敲在衣物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水花濺到臉上,帶着陽光的溫度和青草的氣息。
“姑娘生得真俊。”圓臉婦人一邊擰被單一邊說,“是跟夫君來探親的?”
夫君?她與洛蕭然……
商芷的手一抖,木棒差點掉進水裡。她垂下眼睛,沒有回答。
“哎呀,孫嬸你别說了,這小娘子害羞了!”
婦人們善意地笑起來,溪邊頓時充滿快活的空氣。陽光穿過她們的衣裳,在水面上投下晃動的影子。
溪水嘩嘩作響,商芷正要将洗淨的衣物擰幹,突然聽見遠處傳來馬蹄聲。
她警覺地擡頭,看見幾個身着輕甲的斥候正沿着溪岸巡視。
“最近不太平啊。”圓臉婦人歎了口氣,“這些軍爺三天兩頭來搜查。”
商芷迅速将濕衣塞進木盆,心跳驟然加快。那些斥候的裝束,看起來有些熟悉。
“大娘,我先回去了。”她壓低聲音,抱着木盆快速離開溪邊。
“叫你站住!”馬蹄聲急促逼近。商芷猛地轉身,木盆朝追來的斥候砸去。盆中濕衣散開,像一張網罩在那人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