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惜靜立一旁,凝眸望着陷入沉思的鶴行風。他像是被抽去了力氣,蹲在地上,修長的手指間,捏着一枚細小的銀色刺釘。
這枚釘子……宋楚惜不禁微微眯起雙眸,定睛細看這刺釘約莫兩寸來長,周身呈暗啞的銀灰色。
其上布滿細密的倒刺,淺淺的血槽蜿蜒其上,中空之處隐約可見,顯是可灌注毒藥之用。
此物輕輕一刺,便能輕易穿透皮肉,直抵骨骼,令人頃刻斃命。
宋楚惜暗自思忖,這般歹毒的暗器,若是适才被那些刺客用在自己身上,怕真是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立時便會丢了性命。
她倒是好奇,這枚暗器對鶴行風而言究竟意味着什麼,竟令他如此失态。
寒風穿行于夜色之中,吹得周遭草木沙沙作響。宋楚惜望着鶴行風孤寂的背影,朱唇微啟,似有話要說,可終究還是沒能發出一絲聲響。
半晌,鶴行風緩緩起身,神色已恢複如常。他率先開口,聲音沉穩而清冷:“三公主的香囊,微臣已修補妥當。”
言罷,他從衣襟中取出香囊,遞向宋楚惜,繼而說道:“三公主素擅用香,不知可否告知微臣,今日圍獵林中,公主所用是何種香料?”
鶴行風目光如炬,心中早已明了。
那些刺客身手不凡,即便他全力以赴,亦難輕易取勝。可現在卻能這般輕易地誅殺這些刺客,其中緣由,他隐隐猜到與宋楚惜脫不了幹系。
隻是他心中疑惑,三公主此舉究竟意欲何為?是助他一臂之力,還是另有所圖?她又是從何得知刺客之事?
無數疑問在鶴行風心頭盤旋,與其自己暗中查探,倒不如直接開口詢問來得幹脆。
宋楚惜輕輕接過香囊,神色溫和而平靜,緩緩說道:“鶴将軍,在我逃跑途中,隐隐察覺這幾名刺客似乎持有将軍你所設置的布防圖。不知将軍可否告知,這究竟是何緣故?”
話未說完,宋楚惜稍作停頓,又接着道,“香料不過是輔助之物,自刎亦是他們心中所想。否則,為何對将軍你毫無影響?”
“鶴将軍若是喜歡這香料,待我回宮後再做來贈予将軍,以謝今日救命之恩。”
言畢,她擡眸望向鶴行風,眸中似有深意,卻又如秋水般澄澈,讓人瞧不真切
“多謝三公主告知,布防圖乃重要之物,微臣自會細細追查,給殿下一個答複。至于香料就不必了,恕微臣不敢僭越。”
說話間,他的視線不經意間落在宋楚惜的裙擺之上。
裙擺髒污髒污不堪,且多處破碎,透過那破損之處,隐約可見其下小腿部位血痕交錯,殷紅的血珠正源源不斷地滲将出來,在這昏暗的夜色中,顯得尤為觸目驚心。
鶴行風眉頭微蹙,索性半蹲下身,将脊背對着宋楚惜,沉聲說:“夜深露重,附近又有獸群窺伺,三公主腿腳不便,微臣背您回去。”
宋楚惜聞言,唇角微微揚起,應了聲好。
鶴行風将她穩穩背在身後,步履穩健,朝林外走去。宋楚惜伏在他背上,閉上雙眸,任由疲憊席卷全身。隻是她心中隐隐泛起一絲不安,今夜之事,像是風暴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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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宋楚惜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眸光朦胧間,隻見不遠處營地的火光漸漸清晰起來,人聲嘈雜,似遠似近。
她心中卻暗自想着:難不成他還特地等她睡醒不成?
這個念頭很快就被宋楚惜否定了,她與鶴行風不過寥寥見過兩面,何來深厚情誼,不過是萍水相逢,各盡本分罷了。
“鶴将軍,且放我下來罷。”宋楚惜輕聲說道,她的臉色仍十分蒼白。
鶴行風聞言,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動作輕柔。随即,他脫下自己的狐裘大氅披在宋楚惜身上,又細心将大氅攏了攏,為她遮住下身殘破的裙擺。
“多謝。”宋楚惜輕聲回應。
……
營地内氣氛凝重,衆人皆斂聲屏氣,靜靜等待着搜尋的結果。皇後立于帳前,目光深邃,透着一絲難以捉摸的深沉。
“回來了!鶴将軍帶三公主回來了。”寂靜之中,不知是哪個眼尖的侍女率先瞅見了那兩道身影,當即忍不住驚呼出聲,聲音如石子投入靜湖,激起層層漣漪。
最先跑出林間的侍衛們見狀,紛紛松了口氣,連忙上前迎接,步履匆匆,神色間皆是如釋重負。
待宋楚惜和鶴行風兩人走近,衆人瞧見他們的模樣,皆不禁倒吸一口冷氣,目光交彙間,心底紛紛猜測二人究竟遭遇了何等險境,竟至如此狼狽?
在衆人震驚的目光中,鶴行風上前一步,躬身向皇後行禮,聲音低沉而恭敬:“啟禀皇後娘娘,微臣已将三公主帶回,隻是公主殿下在林中不慎摔傷,身體虛弱,恐需靜心修養數日。
此番是微臣失職,未能護得公主周全,微臣甘願領罰。”
皇後聽聞,眸光微轉,視線落在宋楚惜那孱弱的身軀上,眉頭微微蹙起,連忙吩咐左右:“還愣着作甚?速去傳太醫前來,為三公主仔細問診!”
言罷,又看向鶴行風,輕聲說道:“鶴将軍言重了。今日之事,乃是三公主自己任性偷跑出去,倒是你一路尋找,幸而将公主帶回,本宮又怎好怪罪于你。”
“三公主,你此番私自離宮出走,令皇上與本宮憂心。雖說你遭受了一番驚吓,然宮矩不可廢,懲戒亦不可免。
宮宴之前,你安心于宮中靜修養身,抄寫《女誡》[1]自省,望你謹記教訓,勿再任性妄為。”
皇後微微擡眸,目光悠悠地落在宋楚惜身上,那語氣看似溫和,卻隐隐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