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頤這才發覺他們已經走出中山東一路。
趙懷鈞已經有離去之意,卻還是慢條斯理地替她擦拭過額前的雨珠,那是先前淋雨時留下的,他沒有輕浮之意,指尖淡淡的溫度反叫它襯出一縷溫意。
“你唱歌很好,又為什麼要來做演員呢?”趙懷鈞問道:“是因為喜歡麼?”
奉頤漸漸僵住,竟沒能第一時間回上他這個問題。
他或許是查她資料時,無意在哪處角落裡看見過她的訓練視頻,或許他真覺得她唱得好,但那對于奉頤而言,似乎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小時候住在家屬院,每周末都會自己一個人跑到老師家裡上課。
上課的老師姓張,叫張乘舟,這人是揚州地區專攻音樂藝考的名師,上門拜師求學的人門庭若市,一年學費之貴,秦淨秋的工資供養母子二人的生活尚且足夠,但若是碰上聲樂這種燒錢的項目,是絕對吃力供養不上的。
但奉頤卻能學費折半入學,享受優先重點教學。
因為這位張老師,是秦淨秋的前男友。
據說兩人是初戀,遺憾分手。秦淨秋性子要強,當年年輕氣盛,分手後賭氣,轉頭就經人介紹嫁給了奉頤的父親,一年後直接領證結了婚。速度之快,快到張乘舟回過神來,秦淨秋早已經嫁作他人婦。
索性奉頤的親爹不是省油的燈,不到三五年生意一落千丈,酒色之徒婚姻更是不長久,于是兩手一甩,媳婦兒女兒全不要了,累得秦淨秋一個人将她拉扯長大。
不知道張乘舟後來是如何與秦淨秋重新有了聯系。奉頤隻知道張老師在見她第一面後就說,這丫頭有天賦,學藝吧,能出頭。
秦淨秋強勢,沒過問她的意願,直接替她拜了師,于是從她上高中那年,秦淨秋便将她的藝考托付給了張乘舟。
她的先天條件好,一上來開嗓便能抵過好些學過三四年發聲技巧的人。都說奉頤這條件是老天爺賞飯吃,但奉頤自己從不這麼認為。
她特别讨厭他。
自從聽說他喜歡自己媽媽以後。
在她心裡,自己學藝,是秦淨秋不顧她喜好的惡意樂趣,更是張乘舟有意接近她母親的幌子。
這個不懂事的想法曾一度持續很久,哪怕後來張乘舟與她促膝長談,紅着眼眶勸導她:熙熙,若有朝一日你真能學成,張老師定舉全力托舉。你不能放棄自己的天賦,你要聽話……
這麼多的前因後果,在如今的奉頤口中也隻化成了一句:“那個時候不懂事,不明白自己真正喜歡什麼。”
她說得輕松,好像學音樂這件事在她這裡隻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可趙懷鈞卻想起自己看到的那張漂亮到極點的大學成績單,哪怕連那一屆的統考與南藝校考,她的成績都是斷層式領先。
它們漂亮到,任誰聽見她放棄了這條路都會惋惜一聲的程度。
所以這是個天賦異禀的姑娘。
即使沒有跑來混演藝圈,在樂壇也一定能占得一席之地。
他不過一時興起,随口問問。
她卻防備心重得很。
趙懷鈞也不強求,往後退了兩步,替她開了車門,轉了個話題:“我到酒店了,要上去坐坐麼?”
他還站在細雨紛飛裡,仍然是開玩笑的口吻,可奉頤怎麼聽,都覺得那是一個成年男人對成年女人的邀請。
一面是他的暗示,一面是敞開的車門。它們就像人生抉擇路口的兩條通道,拉扯着她的理智與神經。
“明天一大早有場戲,來不及。”她歪頭,笑道:“下次?”
依然膽大包天。
趙懷鈞展唇一笑,兩手好整以暇地搭在車門上沿:“下次是什麼時候?”
奉頤收傘,将一張名片放進他的褲袋。
隔着一扇車門,她踮起腳,抓着車門沿微微傾身,湊近在他眼前,趙懷鈞高出她一截,低下頭來時,正好看見她仰起臉沖他笑着。
輕盈嬌俏似一隻小蝴蝶。
接着,聽見她故作無知地反問回來:“趙先生覺得呢?”
意料之外的答案。
趙懷鈞手伸向褲子口袋,摸到一方薄薄的硬紙片。
他倏地揚唇笑起來。
而那廂奉頤說完,轉頭就上了車。
車内有淡淡的橡木香圍繞,與趙懷鈞身上的一緻。
慢慢開出一段距離後,她往後看了一眼。
雨還在下。
那道如同青松一般高挺的身影依然伫立在馬路邊,目送她直至消失。
程雲筝說過,這種家世的子弟雖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但禮教、規矩、待人接事通通沒得話說。
“守小禮,缺大德。”
高從南如是也。
奉頤收回眼。
叮。
手機在這時響了一聲。
她掏出手機查看,發現是一條好友申請。
看見那個紅點時她有了預感,伸手點開。
申請人頭像是一隻神氣十足的阿比西尼亞貓。
好友名稱:【趙】
——是他的私人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