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不堪回首,稍微回想就會隐隐作痛。
被剝開又重新縫制的面皮在痛,敲開腦殼,倒出腦髓,又用其他代替品補齊的頭顱在痛,逐漸勒緊的胸骨,壓迫得孟尋難以呼吸,她拿起茶水就要潑。
“跟我,還搞上威脅這一套了?”
解裁春眼疾手快,用扇子抵擋。
孟尋見不能潑她個一激靈,手穩住,沒潑。把杯盞重重往桌面一摔,“你,不相信任何人。包括我在内。從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
“這樣的你……這樣的你……”
本該是所有方外之人裡,要麼一馬單先完成監察機構布置的任務,要麼在這沒有活屍橫行,暫且保住安甯的地界,最能置身事外的個體……
全都被她毀了。
孟尋抖得幾乎站不住,隻能捂着臉,克制着自己,維持冷靜。
解裁春等了等,沒等到人發洩,心知必得受此一劫。
果不其然,她手一撤下來,溫熱的花茶一把潑她臉上。
“那你猜對了!”孟尋氣勢洶洶地站起身,作勢要走。
猜對了還潑,這暴脾氣。解裁春抹了一把臉,“聽你的口氣,該不會是你背叛了我吧?”
就連此時此刻,用漫不經心的口吻,玩樂般點明扼要,都叫孟尋怒火中燒。
不得理的人,往往會用提高音調來彌補心虛,她怒道:“是啊,我出賣了你,你高興了吧?我是個叛徒!我背叛同鄉的夥伴,一心想着保全自己!”
“你滿意了吧?你可以審判我了!”
解裁春沉吟着,沒說出指責人的話。異地而處,“那你當時一定過得很痛苦。”
蓄滿眼球的熱淚,奪眶而出。孟尋踉跄地後退一步,“煩死了,你太讓人讨厭了。”
人揣着手,憤然離席,袖子裡藏着解裁春方才碰出她時塞進來的紙人。
解裁春用手帕擦臉,膝蓋往上一頂,從桌底夾縫撈出一隻指甲蓋大的紙人,“師兄,聽夠了嗎?”
“哪裡。師妹說的話,我一輩子都聽不厭煩。”在祈府各處安置了耳目的祈夜良,絲毫沒有被抓包的窘迫。他若無其事地回複,還趁機多表表情。
師妹當真是壞心眼,明知他會竊聽,仍然遊刃有餘,拿捏準了他必然會站在她一側。
不僅不會揭露她的來由,還會幫她掩人耳目。
不過,究根結底,他喜歡的就是師妹的壞心眼,樂此不疲地拿他逗趣。
隻能說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按規矩,在大婚來臨前,要由即将成婚的新人縫補好穿戴的鳳冠霞帔。
一般來說,嫁衣都是要用新娘子縫制而成。師妹本人不樂意,就由他做主代勞。祈夜良一邊暢想着師妹過門後,和他新婚燕爾,一邊手腳麻利地做着針線活,心内醞釀着甜滋滋的蜜。
外頭的莺莺燕燕,都是宿過就過了的旅舍。隻有他,才是師妹永恒的歸宿。
想到這,祈夜良心中不由快活了幾分。他手裡攥着在綢緞莊裡定制的布匹,連穿梭的紅線都輕快得要跳起舞。
星辰燦然,孟尋乘坐馬車出城,取道斷節山。
解裁春在屋子裡沐浴,祈夜良推門而入,自作主張給她擦背,順帶做些新婚夫婦興之所至的事。
新人成親前不能碰面的破規矩,早就被他丢進紙簍。
萬事萬物,主打講究一個取其精華,去其糟粕。
但凡有利于他和師妹進展的都是精華,阻礙他和師妹親密的,全是糟粕。無論人還是物都一個樣。
聽到動靜的女子,沉聲呵了一句,“劍來!”
險些陪主人一同折戟沉沙的本命劍,春江芳菲盡,感應到契主複蘇。從裝載着問道宗弟子的天宇船出發,徑直飛向主人所在方位。
船上被五花大綁的小師弟費清明,擡起臉來。
祈家大宅深處,洗浴的女子一把拔劍出鞘,幹淨利落的動作像是行俠仗義多年的女俠。
鋒利的寶劍一下揭起屏風上罩着的衫裙,囫囵套入。
就是穿的過程出了差錯。
由于本身不熟悉詳細的女子穿着,僅從師姐師妹那學了個大概。隔着猶抱琵琶半遮面的镂空魚鳥屏風,沒纏好的襦裙露出半個胸乳,像捧着就膩手的羊脂玉。
分明相同的身形、外觀,斷無從他的眼皮底下大變活人的幾率。是當之無愧的本尊,沒有分毫的錯漏。祈夜良卻直覺不對。“來者何人?”
兵刃在手,居于内室的人,一劍劈開擋風的隔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落花峰,甘驅霖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