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線和竈上活計還不到學的時候,可也得多看一看,心裡有個章法,這些都是後話了,如今你還小,聽阿爹和阿奶的就行,等長大了,有些事就要聽你郎君的。”
陳知說着,又覺得這會兒說這些不合适,都小孩子家家的,估計也聽不懂。
他又說道:“該吃飯的時候往飽了吃,别拘着,渴了就倒水喝。”
“嗯。”長夏輕輕點頭,他聽見自己聲音很小,猶豫一下,局促不安開口:“知道了,阿爹。”
看見“郎君”裴曜在旁邊歪着小腦袋,皺眉一臉疑惑,陳知笑道:“想什麼呢,以後要聽哥哥話,聽見沒?”
“哥哥?”裴曜更加不解,他以為長夏住兩天就走,就和親戚家小孩一樣。
可沒想到長夏竟也喊他阿爹阿爹,他搞不懂,隻能出聲詢問。
陳知一指頭戳在兒子腦門,說:“傻小子,等你倆長大了,長夏要給你做夫郎的,他是你爹給你抱回來的童養媳,不叫我阿爹要叫什麼?”
他叮囑兒子:“進了咱們家,就是咱家的人了,和你是一樣的。”
“你倆現在都小,說這些太遠了,你就記着,你這會兒要管長夏叫哥哥。”
長夏看向裴曜。
裴曜擡起腦袋,下巴的兩層肉抻開,他審視一會兒長夏。
盡管阿爹說了這麼多,什麼夫郎,童養媳的,他還是不懂,心裡也覺得煩惱,撇撇嘴不怎麼樂意管長夏叫哥哥。
要是說親戚家的哥哥姐姐,他向來不會犟嘴,該喊人喊人,可長夏……
早上他還喊長夏哥哥,這會兒因為阿爹成了長夏阿爹,爺奶也成了長夏爺奶,他有些不樂意。
見兒子犯了犟,陳知也沒勉強:“行了,去院裡玩去,不許亂跑。”
裴曜抓一把瓜子,一溜煙跑出去。
耍一會子他就高興了,把那些話當成耳旁風忘在腦後,什麼都不如玩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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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太陽依舊亮堂堂挂在天上,隻是熱意稍減。
西屋炭盆沒熄過,炕也一直燒,裴有瓦正在屋裡洗澡,陳知給他搓背。
裴曜在院裡玩,黃狗溜出門了,他沒找見,隻好撿了根棍子到處敲敲打打。
窦金花坐在太陽底下洗衣裳,握着棒槌不斷捶打石闆上的衣服,時不時伸手将衣裳甩着翻個面。
長夏不知道做什麼,手足無措了一陣,就蹲在窦金花旁邊,給她遞野澡珠。
他蹲一會兒,回過神後,目光在不甚熟悉的院子裡逐一掃過,看見竈房窗台上放了另一根搗衣棒。
他取了來,撈起木盆裡濕津津冷冰冰的褲子,蹲在大青石闆另一邊,有模有樣捶搗起來。
見他除了人小力氣不足,手上倒是不生疏,想也知道原先在家時幹過活,窦金花從旁邊拽過一個矮樹樁,說道:“坐着洗。”
樹樁顯然用了許久,截面平整,長夏屁股挨着樹樁,搗碎兩個野澡珠,和衣裳一起捶打起來。
隻是他力氣不夠,窦金花将他捶過的褲子又過了一遍手。
一老一小坐在太陽底下,都沒怎麼說話。
長夏微微低着頭,後脖子露出一些,被太陽曬得發熱。
他待在窦金花旁邊,不用說話,不用絞盡腦汁去想玩什麼,胸腔裡那顆惴惴不安的心像是落在了實處,總算有了一刻的安穩。
衣裳洗完,搭在木架上晾曬,陳知從屋裡出來,又拎了一桶熱水進去。
他沒洗,但腦門上都是汗,一連給兩個人搓澡,着實費了些力氣。
裴有瓦又不比長夏細皮嫩肉的,身上又髒,不得不加重幾分力度,給他搓得挺累。
澡洗了頭發也洗了,裴有瓦用刀淨了面,臉上粗糙胡茬都被剃去,人一下子精神了不少。
裴家人長得不醜,裴有瓦和陳知相貌不出衆,卻生得端正。
兒子隻同他們有兩三分相似,裴曜的眉眼口鼻,長得比家裡人都好些,要說像誰,也隻能是像裴曜自己。
換上沒有補丁的衣服,裴有瓦拎了一壇濁酒,神清氣爽往出走,打算去老莊子那邊找人喝兩盅。
裴曜在院裡玩,白白胖胖的臉頰紅透了,瞧着就讨喜。
看見長夏,他腳步頓了頓。
長夏是個雙兒,往回趕的路上是沒辦法,既然到家了,交給他夫郎和老娘,是最穩妥的。
至于教養照顧,他插不上手,也不大管這些。
裴有瓦思索着,還是囑咐了幾句:“在家聽你奶你阿爹的話,往後這就是自己家,想玩了,明兒讓裴曜帶你去找人玩。”
“知道了。”長夏愣愣點着頭,又小聲補道:“爹。”
見他總算開口說話,裴有瓦放了心。
天很藍,雲像棉花一樣,一團一團,寬敞的院落灑滿太陽。
腳下踩着堅實的黃土地,不再有驢車上的吱呀搖晃,奔走不停。
像被風吹走的飛絮,長夏就這樣落在裴家。